一开始只是早晚咳几声,后来发展到夜里咳得首不起腰,脸憋成了猪肝色,嗓子里像有口浓痰堵着,呼哧呼哧地喘,听着就让人心慌。
建国背着老人往公社卫生院跑时,秀兰揣着家里仅有的三块钱跟在后面,布鞋踩进泥坑,灌满了水,冰凉的泥水顺着鞋口往里灌,她却顾不上停。
卫生院的土墙掉了皮,院子里晒着几排草药,空气里飘着苦涩的味道。
医生用听诊器在老人胸口听了半天,眉头皱得很紧:“肺上有炎症,得输液,不然拖成大病就麻烦了。”
建国赶紧问:“输一天液多少钱?”
“光药费就得五块,还不算床位钱。”
医生在处方单上写着字,头也没抬。
建国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蹲在医院墙根,双手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秀兰摸了摸兜里的三块钱,那是卖了半袋红薯换来的,原想留着给老人买过冬的棉鞋。
“我去借!”
建国突然站起来,拳头使劲砸着自己的头,声音带着火气,“我去跟队长借,跟二大爷借,总能借到!”
秀兰拉住他沾着泥的胳膊,他的袖子磨破了,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秋衣:“别去了,队里谁家不紧巴?
我回娘家看看。”
娘家在邻村,秀兰一路小跑,鞋底磨破了个洞,脚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
刚进娘家院门,就看见娘在院子里晒玉米,嫂子正蹲在鸡窝前捡鸡蛋。
“娘,嫂子。”
秀兰的声音有点发颤。
娘回头看见她,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咋了这是?
你公公又不舒服了?”
秀兰把卫生院的事说了,嫂子听完,没说话,转身进了屋,一会儿手里拿着个布包出来,往秀兰兜里塞:“鸡窝里刚下了三个蛋,你拿着,给爹补补。”
她又拉着秀兰的手,“我陪你去趟供销社,我那里还有块做衣服的布,先当了换点钱。”
娘在一旁抹泪,从手腕上褪下那对银镯子——是她年轻时的陪嫁,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边缘己经磨得发亮。
“实在不行,把我这对镯子当了吧。”
老人的手抖得厉害,“先给你公公治病,别的都往后放。”
秀兰没接镯子,把鸡蛋揣好,眼圈一热:“娘,嫂子,我先去卫生院,钱不够再说。”
她怕再待下去,眼泪就要掉下来。
夜里守在病房,煤油灯的光昏昏沉沉。
秀兰坐在床沿,拿了块热毛巾给公公擦脸。
老人的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来,皮肤像张干硬的纸。
他忽然抓住秀兰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秀兰啊……委屈你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喘息,“跟着建国,没享过一天福……”秀兰眼圈一热,赶紧笑着摇头,把毛巾叠好放在床头柜上:“爹,您别这么说。
等您好了,建国说要给您打副新拐杖,红木的,带着雕花,比二大爷那根好看多了。”
她故意说得轻快,想让老人宽心。
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慢慢松开手,嘴角扯出个微弱的笑。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床头柜上的粗瓷碗沿镀上一层银边,碗里的药还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秀兰拿起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等药稍微凉点,才舀起一勺,送到老人嘴边:“爹,咱把药喝了,喝了病就好了。”
药很苦,老人喝得皱紧了眉头,却没吭声。
秀兰看着他喝完药,又给掖了掖被角,心里默默盼着天快点亮——天亮了,或许建国能借到钱,或许老人的咳嗽能轻一点,或许这难熬的日子,能早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