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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永熙三年，暮春。

将军府书房的格窗半开，檐角垂落的紫藤萝簌簌抖落碎光，落在紫檀木书案上，与摊开的《兵法纪要》相映。

顾海棠踩着绣着虎头的软底鞋，小短腿“噔噔”绕到书案后。

他仰着圆乎乎的小脸，发髻上系着的墨色绸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奶声奶气的嗓音像浸了蜜：“爹爹，你为什么不是皇帝呀？”

顾长安正握着狼毫批注，闻言动作一顿。

他放下笔，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儿子软乎乎的脸蛋上，指腹蹭过他颊边浅浅的梨涡——那是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模样。

阳光落在他银甲未卸的肩头，甲片上的云纹泛着冷光，可他眼底的笑意却暖得能化了春雪：“傻小子，这天下的规矩可不是说变就变的。”

他抱起顾海棠，让他坐在自己膝头，指尖点了点书案上压着的大秦舆图，声音放得更柔：“你看，皇帝住的紫禁城在这，爹爹守的雁门关在那。

自古以来，皇帝的儿子还是皇帝，要守着这万里江山；将军的儿子还是将军，要护着这江山里的百姓。”

顾海棠似懂非懂，小手指戳了戳舆图上“雁门关”三个字，又抬头望进父亲深邃的眼眸：“那爹爹当将军，是不是比皇帝还厉害？”

顾长安失笑，低头在他额间印下一个轻吻，指腹抚过他额前的碎发：“爹爹不用厉害，只要能护着我的海棠，护着这大秦的安稳，就够了。”

窗外的紫藤萝又落了一朵，恰好停在顾海棠的发间，像给这满室的温情，添了枚温柔的印章。

顾海棠的脚步声随着软底鞋踏过青砖的轻响渐渐远去，书房内的暖意仿佛也被带散了几分。

顾长安收回落在门口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狼毫笔杆，方才眼底的温柔尽数褪去，只余下沉沉的忧虑，一声长叹从喉间溢出，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他起身走到格窗前，抬手将半开的窗扇推得更开。

檐角的紫藤萝依旧繁盛，可风里己掺了丝来自北方的凉意——那是大齐铁骑踏过边境草原的气息。

自上月边关急报递入京城，他己连着三次递上请战奏折，每一次都如石沉大海，只等来内侍省轻飘飘一句“陛下自有考量，将军静候便是”。

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窗棂，顾长安的目光落在庭院角落那杆闲置的银枪上，枪尖虽蒙了层薄尘，却仍能想见昔日在雁门关下饮血的寒光。

他手握兵权二十年，从少年校尉到如今的护国公，大秦的万里边防，哪一寸土地没浸过他和麾下将士的血汗？

可如今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却像淬了毒的针，句句扎在心头。

“手握兵权二十年，军中只知有将军，不知有皇帝如此下去，军队还是不是陛下的军队”——昨日吏部尚书递牌子求见时，话里话外的试探还在耳边回响。

他何尝不知，陛下是怕了，怕他功高震主，怕他步前朝藩王的后尘。

可眼下大齐十万铁骑压境，雁门关守将连发七封急报，京营的兵力远不及边防精锐，再这般拖下去，北疆的屏障迟早要破。

顾长安转身走回书案前，伸手抚过摊开的《兵法纪要》，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他这些年对边防部署的心血。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甲片与书桌碰撞发出轻响：“陛下啊陛下，臣所求从非权位，不过是守这大秦河山，护这天下百姓……”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紫藤萝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书案的舆图上，恰好遮住了“雁门关”三个字，像是连这山河，都在为他的困境添了抹无声的愁绪。

天还未亮透，宫城的铜钟便撞响了第一声，沉沉的余韵在晨雾中漫开。

顾长安一身玄色朝服，腰侧悬挂的七星剑随步伐轻晃，剑鞘上的鎏金纹饰在宫灯微光里泛着冷润光泽——这是先帝亲赐的佩剑，更是当今陛下完颜青松特许他“剑履上殿”的凭证，满朝文武，独此一份。

内侍引着他穿过丹陛，朝靴踏在汉白玉石阶上，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廊柱间的晨风吹起他朝服的下摆，露出袖口绣着的暗纹护腕，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习惯，即便入了朝堂，也改不掉几分军旅的硬朗。

殿内侍立的官员见他来，目光纷纷落在他腰间的剑上，有好奇，有敬畏，亦有几分藏不住的忌惮，那些目光交织着，却没一人敢出声置喙。

待行至大殿门口，顾长安停下脚步，抬手正了正冠冕。

恍惚间，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彼时完颜青松还是个不被重视的皇子，被构陷困于宗人府，是他带着三百亲卫破门禁入，将冻得发僵的未来陛下护在身后，在漫天风雪里立下誓言：“臣在一日，必护殿下周全，助殿下登得九五之尊。”

后来的夺嫡之争，他率部平定三藩叛乱，在雁门关外以少胜多，硬生生为完颜青松杀出一条通往紫禁城的血路。

“护国公到——”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将他拉回现实。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推开殿门迈步而入。

满朝官员分列两侧，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而龙椅上的完颜青松，正垂着眼眸翻看奏折，首到他行至殿中，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那柄七星剑上，语气听不出喜怒：“顾卿今日，依旧带剑上殿。”

顾长安躬身行礼，动作不卑不亢，腰间的剑随躬身角度轻斜，剑穗扫过地面，带出细微声响：“臣遵陛下特许之权，亦为感念陛下当年信任——只是今日上殿，臣所求之事，仍与昨日无异，还望陛下准臣领兵，驰援雁门关。”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也藏着几分未说出口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