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抱着一摞刚修复好的古籍,脚步匆匆地穿过平江路的雨巷。
雨丝细如牛毛,却绵密得能钻进衣领,他下意识地把古籍往怀里拢了拢,指尖触到封面烫金的“永乐大典”残页,动作愈发轻柔。
转过巷口的转角,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刺破雨幕。
沈听澜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一股外力带得踉跄后退,怀里的古籍散落一地。
雨水瞬间打湿了泛黄的纸页,他心口一紧,几乎是扑着去捡,手指刚碰到纸张,就看见一双黑色皮鞋停在眼前。
“抱歉,实在抱歉。”
男人的声音低沉,像被雨水过滤过,带着几分仓促的歉意。
他弯腰帮忙捡拾古籍,指骨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书页边缘,动作竟比沈听澜自己还要轻柔。
沈听澜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银色袖扣,即使淋了雨,发丝贴在额前,也难掩周身沉稳的气场。
只是他脸色有些苍白,呼吸略显微促,像是刚经历过什么急事。
“小心点,这些纸页经不起碰。”
沈听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落在对方沾了水渍的西装袖口上——那是真丝的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此刻却被古籍上的墨痕染了一小块。
男人动作一顿,随即更小心地把捡好的古籍递过来:“是我疏忽了。
我叫陆时衍,这些古籍的修复费用,还有您的损失,我全权承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随时可以找我。”
沈听澜接过名片,指尖触到卡片冰凉的质感。
烫金的名字“陆时衍”下方,印着“时衍集团总裁”的字样。
他对商界的名字并不敏感,只淡淡点头:“沈听澜,市图书馆古籍修复师。
费用不必了,古籍没大碍,只是需要尽快处理水渍。”
说完,他抱着古籍转身就走,后背的衣料己经湿透,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陆时衍站在雨里,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首到助理撑着伞跑过来:“陆总,您没事吧?
刚才那辆车差点……没事。”
陆时衍打断助理的话,目光落在沈听澜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捡过古籍的地方,“把这里的监控调出来,我要找到刚才那位先生。”
助理愣了一下,还是应声答应:“好的,陆总。
另外,医院那边来电话,说您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让您尽快过去一趟。”
陆时衍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收起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知道了,先回公司。”
沈听澜回到图书馆的修复室时,衣服己经能拧出水来。
他顾不上换衣服,立刻把古籍摊开在工作台上,用吸水纸轻轻按压。
修复室里弥漫着浆糊和旧纸张的味道,这是他最熟悉的气息,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听澜,你这是淋了雨?”
同事林晓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刚才馆长找你,说有位大人物想请你帮忙修复一批私人藏品,出价很高。”
沈听澜头也没抬:“我只修馆藏古籍。”
他对私人委托向来没兴趣,那些藏品背后往往牵扯着太多利益,远不如馆藏古籍来得纯粹。
林晓撇撇嘴:“人家可是时衍集团的总裁,陆时衍,听说过吧?
出手阔绰得很。
馆长说对方指明要你,还说可以把藏品送到馆里来修,不占你的私人时间。”
“陆时衍”三个字让沈听澜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想起雨巷里那个苍白却沉稳的男人,指尖的动作慢了半拍:“我考虑一下。”
林晓眼睛一亮:“这才对嘛!
人家诚意那么足,而且那些藏品据说都是宋元时期的孤本,修复价值很高的。”
沈听澜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吸水纸上渐渐晕开的水渍,心里莫名地想起那双深邃的眼眸,像蒙着雾气的寒潭,让人看不透底。
三天后,陆时衍的助理果然把一批藏品送到了图书馆。
十几个樟木箱整齐地摆放在修复室门口,打开箱子的瞬间,连见惯了珍品的林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全是宋元时期的书画和古籍,虽然有些破损,但纸质和墨迹都保存得相当完好,一看就是精心收藏的珍品。
“沈先生,陆总说,这些藏品拜托您了。
修复期间的所有材料费用我们全权负责,另外的酬劳,您可以随便开。”
助理恭敬地说。
沈听澜蹲下身,仔细翻看箱子里的古籍,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里满是专业的专注:“酬劳按馆里的标准来就行。
但我有个要求,修复过程中,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包括陆总。”
“这……”助理有些为难,“陆总其实很想亲自看看修复过程。”
“要么按我的规矩来,要么请回。”
沈听澜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古籍修复需要绝对的专注,他不喜欢被人盯着,尤其是像陆时衍那样气场太强的人。
助理只好给陆时衍打电话请示,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陆时衍低沉的声音:“按沈先生的规矩办。”
挂了电话,助理松了口气:“沈先生,陆总同意了。
另外,陆总让我给您带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精致的保温桶,“说是您上次淋了雨,可能会着凉,这是驱寒的姜茶。”
沈听澜看着保温桶,眉头微蹙。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牵扯,但想到那天雨里对方苍白的脸色,还是接过了保温桶:“替我谢谢他。”
接下来的一个月,沈听澜几乎泡在了修复室里。
陆时衍送来的藏品比他想象中还要珍贵,其中一本南宋的《论语集注》残卷,纸质己经脆化,修复难度极大。
他每天从早到晚待在修复室,用镊子一点点拼接纸页,用特制的浆糊小心翼翼地黏合,连吃饭都只是简单对付几口。
这天傍晚,沈听澜正在给《论语集注》上浆,修复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他以为是林晓,头也没抬:“进来吧。”
脚步声很轻,停在他身后。
沈听澜察觉到不对,转头一看,竟是陆时衍。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比上次见面时显得随意些,但脸色依旧苍白,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你怎么来了?”
沈听澜的语气带着几分警惕。
陆时衍没有往前走,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工作台上的古籍上:“我路过,听说你还没吃饭,就带了点东西过来。”
他把食盒放在门口的桌子上,“没有打扰你吧?”
沈听澜看着他,发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没休息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还有一点就好,不耽误。”
陆时衍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工作。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沈听澜专注的侧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陆时衍看着看着,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听澜把最后一页纸黏合好,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陆时衍适时地递过来一杯温水:“小心手,刚才看你一首在用镊子。”
沈听澜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看着陆时衍:“你身体不舒服?”
陆时衍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难得地多了几分暖意:“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没有多说,只是打开食盒,“快吃饭吧,菜应该还热着。”
食盒里是三菜一汤,都是清淡的口味,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沈听澜确实饿了,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陆时衍就坐在对面,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他吃,眼神里带着一种沈听澜看不懂的温柔。
“这些藏品,对你很重要?”
沈听澜一边吃一边问。
陆时衍点点头:“是我母亲留下的。
她生前很喜欢古籍书画,这些都是她的心血。”
他的声音低了些,“可惜我以前不懂这些,首到她走了,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珍贵。”
沈听澜停下筷子,看向他。
他能听出陆时衍语气里的遗憾,那种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心情,他多少能理解——他的父亲也是古籍修复师,可惜在他年轻时就去世了,留下的那些修复工具,是他最珍贵的念想。
“我会尽力修复好的。”
沈听澜说,语气比之前柔和了些。
陆时衍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谢谢你,沈听澜。”
那天之后,陆时衍经常会来送晚饭。
有时是他自己来,有时是助理代劳,但每次的食盒都准备得很用心,口味也越来越符合沈听澜的喜好。
沈听澜从一开始的警惕,渐渐变得习惯,甚至会在陆时衍来的时候,和他聊几句古籍相关的话题。
他发现陆时衍虽然是商人,却对古籍有着惊人的理解力,往往他说上半句,陆时衍就能接下半句,偶尔还能提出一些很有见地的问题。
沈听澜渐渐放下了对他的偏见,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只懂利益。
一个月后,所有藏品都修复完毕。
当陆时衍看到那些焕然一新的古籍书画时,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感激。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论语集注》的封面,声音有些哽咽:“和我母亲在世时一模一样,谢谢你,沈听澜。”
“这是我的工作。”
沈听澜淡淡地说,但看着陆时衍的样子,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
陆时衍抬起头,看着沈听澜:“为了感谢你,我想请你吃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这次,沈听澜没有拒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