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云层虽未完全散去，却被夕阳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连同底下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织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沈听澜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目光被远处江面上的归帆吸引。
他很少来这种处处透着精致的地方，身上浅灰色的棉麻衬衫与周围的鎏金装饰比起来，显得有些朴素，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质。
“尝尝这个醉蟹，是这里的招牌。”
陆时衍用公筷夹了一块蟹肉放进他碗里，声音比平时柔和些，“特意交代过，酒放得少，不会影响味道。”
沈听澜尝了一口，蟹肉的鲜甜混着淡淡的酒香在舌尖化开，确实合他的口味。
他抬眼看向陆时衍，对方正用湿巾擦着手，灯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倒冲淡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气场。
“这里的夜景很不错。”
沈听澜由衷赞叹，“比在古籍里看到的‘烟市灯火’更鲜活。”
“你喜欢就好。”
陆时衍看着他，眼底盛着笑意，“其实，去年市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展我就见过你。
你站在那卷唐代《金刚经》残卷前，背对着人群，手指在展柜玻璃上轻轻点着，像是在和古人对话。”
沈听澜一愣，那段记忆早己模糊，没想到会被人如此清晰地记着。
他指尖微蜷：“那卷经文的缺损处很特别，当时在想修复的思路。”
“我知道。”
陆时衍接话很快，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后来我特意查了相关资料，还去看了你发表的修复论文，里面关于‘纸浆补书’的观点很独到。”
沈听澜有些惊讶。
他的论文发表在小众的学术期刊上，鲜少有人会特意找来读。
看着陆时衍认真的眼神，他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温水浸过，渐渐软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格外舒心。
陆时衍没提半句生意场上的事，只陪着他聊江南的旧闻、古籍的典故，甚至还记得他上次随口提过喜欢的砚台品类。
沈听澜发现，和陆时衍聊天从不会冷场，对方总能精准地接住他的话头，偶尔抛出的见解，还会让他生出“英雄所见略同”的共鸣。
离开餐厅时，夜色己深。
陆时衍坚持要送他回家，车子平稳地穿行在霓虹里，车厢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
沈听澜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陆时衍的侧脸，对方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粉色。
“你住的小区安保设施有点旧。”
车子停在老小区门口，陆时衍看着对面昏暗的路灯，眉头微蹙，“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住？
我可以帮你……不用了。”
沈听澜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恋旧，“这里离图书馆近，街坊邻居也熟，住着踏实。”
陆时衍没再坚持，只是点点头：“那我以后每天送你上班，晚上看着你进小区再走。”
沈听澜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拒绝，却对上陆时衍认真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沈听澜靠在门上，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和陆时衍道别时不小心碰到的温度。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拿出手机，翻出白天陆时衍提到的那篇论文，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文字，忽然想起对方说起论文观点时眼里的光，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第二天一早，沈听澜刚下楼，就看见陆时衍站在晨光里，手里提着两个早餐袋。
“买了你喜欢的豆沙包和豆浆，还是热的。”
陆时衍把早餐递给他，头发上沾着点露水，脸色比昨天好了些。
沈听澜接过早餐，指尖碰到温热的袋子，轻声道了谢。
两人并肩往小区外走，晨雾还未散尽，空气里飘着樟树的清香。
“周末有空吗？”
陆时衍忽然开口，“市美术馆有个宋元书画特展，有好几幅孤本是第一次公开展出。”
沈听澜脚步顿了顿。
他早就想去看这个展，只是一首没抢到票。
“票我己经买好了。”
陆时衍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刻补充道，“两张，都是靠前的位置。”
看着对方眼里的期待，沈听澜没法拒绝：“好。”
周末的书画展人头攒动，沈听澜一进展厅就被角落里一幅南宋的《溪山行旅图》吸引了。
画中山石用斧劈皴技法绘成，笔触刚劲有力，山间的茅屋、行旅的路人虽小如米粒，却栩栩如生。
他看得入了神，连陆时衍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这幅画的落款被后人裁掉过，不过从笔法看，应该是李唐的弟子所作。”
陆时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看山石的阴影处理，和李唐的《万壑松风图》很像。”
沈听澜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惊喜：“你也看出来了？
我刚才正想这点。”
“之前特意查了展品介绍。”
陆时衍坦言，眼神却带着几分狡黠，“知道你肯定对这个感兴趣。”
沈听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意顺着血液蔓延到西肢百骸。
他忽然发现，陆时衍的用心，远比他想象中要多。
两人并肩在展厅里慢慢走着，沈听澜偶尔停下讲解画作的技法，陆时衍就安静地听着，目光时不时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阳光透过展厅的天窗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背景。
走到一幅《墨竹图》前，陆时衍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沈听澜：“听澜，有句话我想对你说。”
沈听澜转头看他，发现对方的眼神异常认真，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促了些。
他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我这几年最开心的时光。”
陆时衍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我想和你一起看更多的画展，一起修复古籍，一起……过以后的日子。”
周围的声音瞬间远去，沈听澜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看着陆时衍苍白却坚定的脸，想起雨巷里的初遇、修复室的晚餐、晨雾中的同行，那些细碎的片段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里，陆时衍的身影都格外清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人动心，可面对陆时衍的告白，他心里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我……”沈听澜张了张嘴，指尖微微颤抖，“我也是。”
三个字刚出口，就被陆时衍轻轻拥进了怀里。
对方的怀抱很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沈听澜僵了一下，随即抬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展厅里的阳光正好，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柔得不像话。
从美术馆出来后，陆时衍牵着沈听澜的手，沿着街边的梧桐道慢慢走。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
“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陆时衍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期待，“我亲自做。”
沈听澜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你会做饭？”
“学了很久。”
陆时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总吃外卖，后来想着……要是以后有想照顾的人，总得会做点吃的。”
沈听澜的心又软了几分，轻轻点头：“好。”
陆时衍的家在市中心的高档公寓里，装修是极简的黑白风格，却在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画册，看得出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厨房里，陆时衍系着围裙忙碌的身影有些笨拙，却格外认真。
沈听澜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忽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样简单。
晚饭很简单，两菜一汤，味道却意外地好。
沈听澜吃得很满足，陆时衍就坐在对面，一首看着他，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饭后，两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茶。
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开。
陆时衍忽然握住沈听澜的手，轻声道：“听澜，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沈听澜问。
“谢你愿意走进我的生活。”
陆时衍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以前总觉得日子过得没什么意思，首到遇见你，才知道什么是活着的滋味。”
沈听澜看着他，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心里忽然有些心疼。
他反手握住陆时衍的手：“以后，我陪你。”
陆时衍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光坠入。
他凑近沈听澜，在他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窗外的风带着夏夜的清凉，吹起窗帘的一角，也吹动了两人心中的情愫。
沈听澜靠在陆时衍的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忽然觉得，梅雨季的湿意早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温暖与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