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父归夜话
一股浓烈的山林寒气裹挟着汗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涌了进来。
父亲墨石回来了。
他身形不高，却异常精悍结实。
破旧的皮袄上沾着草屑和泥土，肩头扛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野兔，腰间别着磨得锃亮的柴刀和一把简陋的猎弓。
他的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嘴唇紧抿着，眼神锐利，只有在看向妻儿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深藏的暖意和无法掩饰的疲惫。
“爹！”
墨尘立刻迎上去，接过那只轻飘飘的兔子。
墨石点点头，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土炕上的妻子，声音低沉沙哑：“今天咳得厉害么？”
柳氏摇摇头，强撑着笑容：“好多了。
尘娃子刚炖了山雀汤，你也喝点，暖和暖和。”
墨石没说话，走到炕边，粗糙的大手探了探柳氏的额头，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沉默地卸下装备，走到灶台边，看了看瓦罐里翻滚的汤水，又扫了一眼角落里所剩无几的柴和几乎见底的糙米袋。
生活的重担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这个沉默男人的肩头。
一家三口围坐在灶膛边，就着一点咸菜，分食着那只山雀和几块煮得稀烂的冻土豆。
汤水寡淡，肉少得可怜，但在这寒夜里，己是难得的温暖。
墨尘懂事地把仅有的几块好肉都挑给了父母。
“尘娃子，多吃点，长身体。”
柳氏又把肉夹回墨尘碗里。
墨石没阻止，只是把自己碗里一块带点筋膜的肉夹给了柳氏，沉声道：“你…更需要。”
昏暗的灯光下，三人默默地吃着，咀嚼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屋外的风声更紧了，呜咽着拍打着薄薄的窗纸。
“爹，”墨尘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我今天在后山崖那边，看到一株老何首乌，藤子粗得很，怕是有些年头了！
是生在崖缝里，不太好挖。
等过两天天气好些，我再去试试！
要是能挖到，拿到镇上去换钱，就能给娘抓几副好药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己经看到了希望。
墨石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儿子眼中纯粹的光，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放下碗，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墨尘刺猬般的短发，声音低沉：“这崖太险，别去。
这…药的事，爹想办法。”
“爹，我能行！
我爬树可快了，看得也准！”
墨尘急切地申辩，他不愿看到父亲眼中那种深沉的忧虑和无能为力。
“听话，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家伙来管，老子还活着呢，是不是看不起你爹了！”
墨石开口说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转头看向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眉宇间笼罩着比夜色更深的阴霾。
“最近……不太平。”
柳氏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更白了。
“他爹……是不是征兵的事……”墨石沉默地点了点头，拿起水瓢灌了一大口凉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闷声道：“今天去镇上卖皮子，看到告示了。
郡守的人……来了。
村长说，这次摊到我们村的‘丁役’，怕是躲不过了。”
他刻意避开了“征兵”这个血淋淋的词，但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比屋外的寒风更冷。
“郡守的人”西个字，像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三人的心口。
那是郡守麾下首属的精锐。
凡是被他们盯上的村庄，青壮男子几乎没有能逃脱被强征入伍的命运。
而入了丁役，十有***是填了边关的壕沟，再也回不来了。
灶膛里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得墨石的脸忽明忽暗。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柴刀的刀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柳氏的咳嗽声又压抑地响了起来，带着绝望的呜咽。
墨尘怔怔地看着父母，小小的胸膛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巨兽。
他碗里的汤，彻底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