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年,长兄在边关身败名裂,叛国通敌的密信直呈御前。为保家族,我剪去长发,
披上他的铠甲,代他出征。十年浴血,我从一个小卒,
成了百姓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功高震主。朝堂之上,
言官弹劾我的奏章堆成了山,皆道我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父亲送来密信,
只有一句话:“汝若自裁,方可保全族无恙。”我笑了,在阵前当着三军将士的面,
烧了那封信。回京那日,皇帝病重,皇子们为夺嫡杀红了眼。
他们这才想起我这个“乱臣贼子”。父亲老泪纵横,求我交出兵符。
长兄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家族祸水。我当着他们的面,将兵符扔进了熔炉。他们欣喜若狂,
以为我认命了。可次日,京城九门大开,文武百官匍匐在地,请我登基。
他们这才惊恐地发现,没了兵符,这万里江山,依然只认我一人。01我及笄那年,
京城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潮湿得如同我慕容府即将发霉的命运。
长兄慕容珩在朔北边关身败名裂,一封指控他叛国通敌的密信,绕过所有军机要务,
被直呈到了御前。信上的字迹,据说与他一般无二的俊秀。慕容家,百年将门,一夜之间,
从云端跌落尘埃。父亲慕容渊一夜白头,在祠堂枯坐了三天三夜。出来时,他看着我,
那双一向威严的眼眸里,只剩下浑浊的算计。他说:“潇儿,如今能救慕容家的,只有你了。
”我那时刚学会挽最复杂的飞仙髻,偷偷藏着心上人送的梅花簪。可在那一刻,
我看着跪在地上,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只会哆嗦着说“爹,救我”的兄长,看着鬓发霜白,
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岁的父亲,我拔下了那支簪子。簪尖划过,青丝委地。
我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说:“女儿慕容潇,愿代兄出征,以证我慕容氏忠骨。
”父亲老泪纵横,说:“好孩子,家族的荣耀,就靠你了。”兄长感激涕零,
握着我的手说:“妹妹,等哥哥洗清了冤屈,定将你风风光光地接回来。”我信了。于是,
我剪去长发,褪下罗裙,用布条将胸前的柔软死死缠住,
披上了兄长那件满是熏香、从未沾过血的铠甲。铠甲很重,压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可我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足以让京城的雨水换过十轮,
足以让一个娇弱少女的双手布满厚茧,足以让“慕容潇”这个名字,
成为朔北三十万大军的信仰,成为草原部族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
我也从一个小小的斥候,一步步爬上了大燕国兵马大元帅的位置。十年间,
京城的家书寥寥无几。父亲的信,总是那几句“保重自身,莫忘家族”;兄长的信,
则充满了京城的风花雪月,字里行间,是他洗清“冤屈”后,重回京城社交圈的得意。
他们似乎忘了,朔北的风沙,是如何一刀刀刻在我脸上的。直到今日。帐外,
是朔北十年未有的大捷。被我们追杀了三千里、亡国灭种的北蛮可汗,
他的头颅就摆在我的帅案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将士们在帐外狂欢,
烈酒的醇香混杂着血腥气,是胜利最迷人的味道。我独自坐在帐中,
擦拭着我的佩剑“惊鸿”。剑身映出我的脸,皮肤粗糙,眼角已有细纹,
眼神却比这剑锋还要冷。这时,亲兵来报:“元帅,京中天使到。”我并不意外。
大捷的奏报早已八百里加急送出,此时来的,该是封赏。我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甲胄,
走出了帅帐。来的并非传旨的官员,而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监军太监,李安。他身形瘦削,
面白无须,看人的眼神像一条毒蛇。他没有带圣旨,手上只捏着一卷用蜡封好的家书。
“慕容元帅,贺喜了。”李安的声音尖细,“皇上说了,元帅十年辛苦,这封家书,
便是皇上体恤元帅思亲之情,特意着咱家星夜兼程送来的。元帅,当着众将士的面打开吧,
也让大家一同感受下这天伦之乐。”我身后的副将萧振南等人闻言,都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他们知道,我有多想家。我心中却陡然一沉。家书,为何会由监军送来?
又为何要我当众打开?这不合常理。我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沉稳方正,
一如他刻在我骨子里的“规矩”二字。我撕开火漆,抽出信纸。展开的瞬间,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里,
扎进我的心里。“潇儿吾女:见字如面。闻汝朔北大捷,为父甚慰。然,朝堂风波诡谲,
汝功高震主,已成众矢之的。弹劾奏章日日堆积如山,皆言汝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君心难测,慕容氏百年清誉,已悬于一线。为保家族满门无恙,为证汝之赤胆忠心。
为父望汝……于阵前自裁,以谢君恩。如此,则圣上疑心可消,慕容氏或可保全。切记,
家族荣辱,系于汝一人之身。父,慕容渊,亲笔。”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墨香。
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道貌岸然的“大义”。十年浴血,九死一生,换来的,
不是家人的期盼与骄傲,而是一句轻飘飘的“汝若自裁,方可保全族无恙”。何其荒唐!
何其可笑!我捏着信纸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已然发白。李安在一旁,
用他那公鸭嗓子“关切”地问道:“元帅?可是家中有什么喜事?
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抬起头,帐外的篝火映着我的脸,
也映着我眼底翻腾的、几乎要将这天地都焚尽的怒火与杀意。我笑了。
先是低低的、压抑的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笑得我浑身发抖,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周围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萧振南担忧地走上前:“元帅,
您……”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封信,缓缓地、一寸寸地,
送进了身旁的火盆里。纸张遇火,瞬间蜷曲,变黑,化为灰烬。父亲那笔风骨卓然的字迹,
在他所谓的“家族荣辱”中,灰飞烟灭。“元帅!你!”李安大惊失色,
他没想到我敢当众烧毁家书。我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士。
“传我将令!”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明日五更,拔营,开赴京城!
”“元帅,是……班师回朝吗?”萧振南激动地问。我看着京城的方向,那里有我的家,
我的亲人,我曾经以为要用一生守护的一切。我缓缓摇头,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忍。“不。
”“是回去,讨一个公道。”02火盆里的灰烬,尚有余温。那封信的每一个字,
却已化作万年玄冰,将我的心脏彻底冻结。李安那张敷了三层粉的脸,此刻青白交加,
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慕容潇!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要抗旨不尊吗?
”我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李公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淡淡道,“我手上,没有圣旨,只有一封不知真假的所谓‘家书’。烧了,又如何?
”“你!”李安气结,“那……那也是你父亲的亲笔信!你如此行径,是大不孝!”“不孝?
”我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十年前,我代兄出征,是为孝。十年间,我浴血沙场,
保家卫国,是为忠。如今,我慕容潇,忠孝两全,却要被逼自裁,才能换来家族保全?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响彻整个营地。“这是谁家的道理?
是你李公公的道理?还是我那位端坐在京城高堂之上,安享富贵的父亲的道理?
”“亦或是……当今圣上的道理?”最后一句,我几乎是贴着李安的耳朵说的。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再不敢多言半句。他知道,最后这句话,
一旦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祸事。我不再理会他,转身面对我身后的三军将士。
他们是陪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是见过我最狼狈、也见过我最荣耀模样的人。此刻,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平。“兄弟们。”我的声音沉了下来,“十年了。”“这十年,
我们吃着掺了沙子的军粮,穿着补了又补的冬衣。京城的达官贵人们,
说我们是北地的一群蛮子,一群疯狗。”“我们有多少兄弟,长眠在了这片黄沙之下?
他们的名字,甚至都来不及刻上墓碑!”“我们为什么这么拼命?为的,是身后的父母妻儿,
为的,是国泰民安,为的,是那史书上,能留下我们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今天,
有人告诉我。”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这十年的血,白流了。我们的命,
不值钱。只要一句话,我们就要乖乖去死,才能成全别人的‘大局’。”“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誓死追随元帅!”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震得营帐都在嗡嗡作响。那是三十万颗被压抑、被漠视、被背叛的心,在同一时刻的爆发。
他们的刀,为我而出鞘。他们的命,为我而存在。这,才是我慕容潇,十年间,
用无数次生死,换来的真正底牌。不是那块玄铁铸成的兵符,而是这三十万颗,滚烫的,
忠诚的,战士的心。我抬起手,所有的声音瞬间静止。“萧振南。”“末将在!”我的副将,
那个从我做斥候时就跟在我身边,为我挡过三刀的男人,单膝跪地。“你率玄甲军为先锋,
即刻启程,三日之内,我要兵临燕京城下。”“末将领命!”“王平,你率神机营随后,
控制沿途所有关隘要道,若有阻拦,格杀勿论!”“末将领命!”“其余各部,拔营,
开赴京城!”“遵命!”一道道命令,从我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整个朔北军营,
如同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疯狂运转。再没有人去管那个瘫软在地,
抖如筛糠的监军太监李安。他带来的那封信,本想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没料到,
它成了一把火,点燃了我心中早已埋藏的,名为“野心”的炸药。父亲,兄长,
还有那高居庙堂之上的君王。你们不是觉得我功高震主吗?你们不是觉得我拥兵自重吗?
那好。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功高震主。什么,才叫真正的拥兵自重!
我慕容潇的命,从来都只掌握在我自己手里。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只会是。
你们想要的“保全”,我给你们。只是,方式要由我来定。03大军开拔,
三十万铁骑卷起的烟尘,遮蔽了朔北的天空。我们来时,悄无声息,只为赴死。我们归去,
浩浩荡荡,势要问天。李安被我“请”进了中军大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不敢跑,
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每日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我处理军务,那张脸,
比朔北冬天的雪还要白。行军第三日,我们收到了第一份来自京城的情报。皇帝病重,
已三日未早朝。几位成年的皇子,为了储君之位,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朝中百官,
也纷纷站队,拉帮结派,整个大燕国的政治中枢,乱成了一锅粥。“元帅,看来是天助我也!
”萧振南兴奋地将情报递给我,“这个时候,京城内防空虚,人心惶惶,
正是我军入主的好时机!”我看着地图上,那代表着京城的红点,眼神平静。“不,还不够。
”我缓缓摇头,“这锅粥,要熬到最烂,最浓的时候,才好下口。”萧振南不解。
我指着地图上的几处:“传令下去,大军行进速度减半,在距离京城三百里的云州驻扎休整。
”“驻扎?”萧振南大惊,“元帅,为何?兵贵神速,我们应该一鼓作气……”“振南,
”我打断他,“我们是班师回朝的‘忠臣’,不是起兵造反的‘叛军’。样子,
总是要做一做的。”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们回京的消息,
此刻怕是早已传遍了朝野。你想想,皇帝病重,皇子内斗,我这个手握重兵的‘乱臣贼子’,
突然回京,他们会怎么想?”萧振南恍然大悟:“他们会恐惧!会暂时放下彼此的争斗,
联合起来,先想办法对付我们!”“没错。”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的,
就是他们这份恐惧。恐惧,会让人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情。我要让他们把所有的底牌,
都亮出来。我要看看,这京城里,究竟有多少人,盼着我死。”更重要的是,
我要让我的父亲,我那位“深明大义”的父亲,和我那“洗心革面”的兄长,
也尝一尝这恐惧的滋味。让他们在日夜不宁的煎熬中,等待着我的归来。
大军在云州驻扎的消息,如我所料,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弹劾我的奏章,
不再是“堆积如山”,而是直接淹没了御书房。“慕容潇抗旨不尊,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臣请立刻下旨,削其兵权,召其回京受审!”“慕容潇乃一介女流,窃居高位,
实为国之祸水!请陛下明察!”各种恶毒的揣测和污蔑,
从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文官口中喷涌而出,恨不得立刻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而我的父亲,
镇国公慕容渊,则在朝堂上“痛哭流涕”,大义凛然地表示,愿亲自前往云州,
劝说“逆女”迷途知返,交出兵权。他的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就连几位皇子,
也纷纷表示,镇国公深明大义,忠君爱国,实为我辈楷模。随后,一道“安抚”的圣旨,
和无数“赏赐”的金银珠宝,由我的父亲和兄长慕容珩亲自护送,
浩浩荡荡地送往了云州大营。他们以为,这是对我的招安。他们以为,我慕容潇,
还是那个会为了“家族荣耀”四个字,牺牲一切的傻瓜。他们不知道,我等的,就是他们。
等他们,带着那可笑的亲情和虚伪的圣旨,亲自走进我为他们准备好的,
名为“绝望”的牢笼。04云州大营,帅帐之内。我端坐于主位,手中把玩着一块玄铁兵符。
这是先帝所赐,见符如见君,可调动大燕国所有兵马。十年了,我从未用过它一次。
因为朔北的三十万大军,只认我慕容潇,不认这块冰冷的铁疙瘩。帐外,传来了通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