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死了。林砚舟花费了十年时间与我虚与委蛇,
终于成功报复了我这个夺他心上人灵根的毒妇。曾经仙宫里最骄傲矜贵的圣女,
如今只能面黄肌瘦缩在茅草屋里,比终日劳作于田地的凡间妇人都要憔悴虚弱。
我自己都难以记起我之前的样子了。我的魂魄蜷缩在窄小的屋子,沉默地看着我自己的尸首,
直到风吹草动的声音将我惊醒。我看见林砚舟推门而入,停在了我的床前看着我。
罪魁祸首的脸上有些错愕,但很快那错愕定格成了不满,他表情讥讽地看着我,
似乎嫌弃我死得太早、死得太难看。“肖芊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啊,
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跟在林砚周身后,伸出的手从林砚周的身体里穿过去。
我想知道他这个人有没有心,怎么能把我一个天之骄女折磨到如此地步。我是真的爱他。
所以不顾仙宫和师父反对,一意孤行下嫁给了最初还是外门弟子的他。
我相信他能成长为修仙界不得了的大人物。他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从被欺负的外门弟子晋升成了内门大师兄,
又很快通过了宗门的考核拜入了仙宫之中,如今不仅能号令仙宫的所有人,
更是修仙界当之无愧的仙盟领袖。可我也相信他会爱我到至死不渝,
直至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但我错付了。2.他功成名就的第一时间便邀我游历,
暴露真面目的那一刻废去我满身修为,将孤立无援的我囚于寸草不生的荒野,
逼着我像是凡人那样自力更生、苟延残喘。他自以为对我足够仁慈,还给了我一条生路。
可剥去圣女毕生功力、让我从头开始做一个凡人,好比剪去飞鸟的翅膀,将它放生海洋,
让她学着像鱼儿那样栖息水域。我的骨血里好像无时无刻都有蚁虫在爬,
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食草的鹿吞咽生肉。
这一切都是因为林砚周觉得我不配做那高高在上的仙人,
他的小青梅沐雪才是那本应受到万千宠爱的圣女。他接近我,与我结契,
与我成为修仙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都是忍辱负重。林砚周只想要毁了我。
因为我体内的极品灵根,原本属于沐雪。而沐雪死于被活剖灵根。我闭上眼睛,已厌倦争辩。
“你死得太轻易了。”林砚周朝我的尸体伸出手,将我开膛破肚,取出了我丹田里的灵根。
他是法力高深的仙君,分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带走灵根,
但他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残忍血腥的一种方式,
从我胸口进去又出来的那只手沾染了满手赤红。衬得在林砚周手心的灵根更加晶莹剔透,
它以微小的弧度伸缩舒张,像是活物。因为林砚周之前让我活着就是让我成为灵根的养料,
如今我死了,灵根却还是生机充盈,
而如今的林砚周应该也有一百种更好地保存他小青梅的唯一遗物。
至于我的尸体和遗物……我跟着林砚周离开了茅草屋,
看着林砚周一把火烧掉了我在这荒芜之地建起的房屋和农田,
他像是拎一只狗那样拎着我的尸体,一路把我带到了修仙界的轮回台。
3.修仙界的所有生灵都是有来世的。轮回台上可以转生,却同样可以让人再无转世机会。
林砚周向已经落寞的仙宫发了请帖,邀请他们来看一场大戏。纵使知道林砚周没安好心,
仙宫之主也就是我的父亲,却也不敢违背如今已经是修仙界第一人的林砚周,
带上一众长老前来赴约。然后他看到了我破烂的身体被林砚周挂在了轮回台的引雷针上。
一向冷静的父亲在那一刻直接红了眼睛,扑上去要和林砚周拼命。我睁大眼睛,
下意识伸手想要阻止:“不要——”可我拦不住父亲的冲动,
更拦不住林砚周挥挥衣袖将我父亲踹出老远。在林砚周骇人的威压下,没人敢去扶我的父亲,
我看着父亲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心疼地伸手,可手却又径直地从我的父亲脸上穿了过去。
“林砚周!你不得好死!”父亲瞪着他,“这样对一个弱女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良心?”林砚周缓步到父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的良心在你们仙宫取走沐雪的灵根害死她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对付肖芊柔这种把他人东西占为己有的恶毒女人,我也不需要良心。
”“沐雪的死和仙宫根本没有关系!”父亲的声音沙哑,他死死地盯着林砚周,
“你才是最恶毒的那一个,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要折磨得最爱你的那一个人魂飞魄散!
”他话没有说完,又如断了线的风筝那样摔了出去。父亲连一句话都没办法说了,
只能不断地咳血,看着林砚周抬手,天雷应召而来。闪电在阴沉的雷云中翻滚,
轰鸣的金光霹雳砸下,贯穿引雷之针,也将我本就残破不堪的尸身搅成碎末。
我感到我的魂魄和这世间的联系又淡了。但我的意识奇迹般地没有彻底消散,
就像是我死后魂魄离体,修仙者本该都能感应到我的存在,然而他们看不见我摸不着我,
让我奇迹般地能留在人间继续看这场闹剧。或许这也不是奇迹。
是苍天要我多看看我这失败的人生。“肖芊柔不爱我,是沐雪的灵根亲近我。
”林砚周冷漠地转身,他在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复仇,所以从不觉得我该落得一个好下场,
我再爱他又如何,他的眼里只有他曾经的青梅竹马。甚至于我对他的好,
都能被他转嫁到沐雪的灵根上面。他的眼里没有我。我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从今往后,
修仙界再无圣女。”林砚周漠然地看着其他跪倒在地的仙宫人士,“也再无仙宫。
你们这些助纣为虐之人,献上你们的寿元与修为助我复生沐雪,便可饶你们不死。
”长老们伏低身子,一一照做。作为仙宫之主的父亲也已经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他甚至被下属按着,散了全部修为,瞬间变成了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人,晕了过去。
我哭不出眼泪,怔怔地坐在地看着林砚周,我听到他嫌弃我父亲的仙力肮脏,
听到他嫌弃这飘散着我骨灰的轮回台肮脏。林砚周这时候的笑让我忍不住颤抖。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修仙界第一人。4.我其实没看错他。他忠诚,至死不渝,
也有足够的本事登临修仙界顶峰。但我看错了我自己。我不是林砚周的神仙眷侣,
而是他复仇路上的绊脚石。“我想与你结契。”林砚周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对我告白。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四肢很僵硬,表情不自在,可就是这种故作镇定、满脸羞红的模样,
让我相信了他年少的真心。那时候我和他的身份差距还很大。平心而论,
就算我处在他的位置上,也没有勇气告白,因为当时我们是众所周知的云泥之别,
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需要天鹅开口,就能遭到同类与其他天鹅的嘲讽打击。
他表白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秒杀他的实力,也随时能因为他的冒犯而结果了他的性命。
但他毫不动摇地做了,为我献上了生死契。最初的生死契不是婚契,林砚周甘为奴仆,
将包括他性命在内的一切献给我,求我垂青。“圣女,我想与你结契。
”成为内门大师兄的林砚周争取到了和我进入同一秘境的机会,大获全胜之后,
却单膝下跪将他应得的战利品悉数奉上。“芊柔,我想与你结契。”成为仙宫弟子的林砚周,
为了让我的伤快些好起来,深入危险的幽冥界为我采摘奇珍异宝,
分明归来时的伤比我还要惨烈,却一心温柔地喂我喝药,关注我的一切细枝末节。
我与林砚周结契甚早,却是在那次之后,才真正被他打动,
将那生死契变为道侣之间同生共死的婚契,与他共享圣女命中注定的天地眷顾。
可那些浓情蜜意,终是镜花水月。
5.我曾笑林砚周这么多年了还是像个毛头小子那样经常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原来他才是段位更高的那一个。用不着时常扮演深情款款,就能换得我死心塌地。
恐怕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林砚周也在心里嘲笑我的愚蠢好骗。
“如今的仙宫真不愧藏污纳垢之名,尽是些恶心污秽的东西。
”这才是林砚周对我的真正态度。他看到与我有关的物件,都会嫌脏嫌碍眼。
长老们带着林砚周返回了仙宫,林砚周刚才那句话就是看到仙宫陈设之后那样说的。
因为亲友记挂我,留了不少我的物件,如今林砚周踏入宫殿,便只觉得反胃了。
我想跟上被送走的父亲,但奈何因为不明原因,魂魄捆绑在了林砚周身边,
只能看着闻讯而来的母亲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砚周,默不作声带着昏迷的父亲离开。
“都丢了吧,看着碍眼,省得我一把火烧了这里,你们还得重建。
”我该庆幸林砚周没对我的母亲做什么,也没有一把火烧了仙宫吗?我自嘲地想着,
却听到有之前陪在我身边的侍女战战兢兢询问:“仙君,您之前屋里的物件……也丢干净吗?
你和圣女之前明明那么相爱……”我愣了下,这时候才恍惚记起,
林砚周在把我骗出去囚禁之前,他和我在仙宫是有一个共同的寝宫的。
那寝宫是仙宫里留着最多我的东西的地方。“你是耳朵聋了没听清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林砚周冷笑。侍女跪地磕头求饶,我也担心林砚周再次被激怒,大开杀戒,
好在他的杀气戛然而止在了动手的前一刻:“算了,那里面也有我的东西,那些可不是垃圾。
”他径自往寝宫走去,那些长老下意识想要跟上,却被他眼神制止。
我沉默地跟着林砚周进入了那久别的寝宫。寝宫还保持着我们刚离开时的样子。温馨,缱绻,
深藏爱意。曾经没有人会怀疑住在这里的不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我还记得我离开之前满心欢喜,
期待着离开仙宫和林砚舟在修仙界的各个角落都留下我们的美好回忆。
然后现在的我魂魄离体地站在这里,看着林砚舟再一次残忍地将我的存在痕迹一一抹去。
“也好。”我喃喃道,“这寝宫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在提醒我,过去的我是多么愚蠢,
销毁个干净也好。”然而当我这么宽慰自己的时候,林砚舟却停下了销毁的动作。
他站在我的书架前,皱着眉头抽出两三本秘籍,似乎才注意到书架后面还藏了东西。
我看着他伸手没入了墙壁,愣了一下,下一秒便瞪大了眼睛,本能想要阻止,
可林砚舟已经识破了我之前布下的障眼法,收手的时候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
“不——”我睁大了眼睛,“停手!”6.但和之前一样,我阻止不了林砚舟做任何事,
他翻开了那本日记,翻开之前还嘲讽我果然是阴沟里的老鼠,真会藏东西,
他倒要看看我藏了什么——他看到了日记上属于沐雪的字迹。
那一瞬间这个已经成为修仙界第一人的仙君手抖得就像是病入膏肓的老朽,他咬牙咒骂我,
恶意几乎化作黏稠的黑气让人窒息。“……你藏着沐雪的日记。”林砚舟气极反笑,“好,
好,肖纤柔,我就知道你一点儿也不无辜!我真是让你死得太轻易了!
”“……你本来就不觉得我无辜。”我站在林砚舟对面,声音很轻,也不指望他能听见。
我看着林砚舟坐下来翻阅那本曾属于沐雪的日记,如痴如醉,
似乎能通过它隔着时空与曾经的青梅竹马对话。我也想起了我和沐雪见的唯一一面。
她倒在血泊中,嘴巴一张一合,紧紧攥着我的手,灵根自她身上脱离,慢慢上浮,
在月夜中漫着朦胧的白光。“圣女姐姐,取走我的灵根吧,
我不想要再一次次转世投胎再一次次被杀死了……”7.日记里不会写到这一幕。
但是沐雪在遇到我之前,已经把她灵根的特殊性以及她为何身死的理由写了上去。
沐雪的灵根让她具备不死的特性,或许这对于修为高深的仙家是利器,
但对于修为浅薄的沐雪就是怀璧其罪。在又一次转世被发现之后,沐雪被追杀,
然后在濒死之际遇到了我,是我救了她,而她一心求死,献出灵根求最后的闭目酣眠。
“——你以为我会信这日记上的鬼话吗?”林砚舟神色狰狞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那不久前还被他视如珍宝捧在手心的日记,已经变作了微末的齑粉。“肖纤柔,
你可真是好算计,料到了你夺取灵根一事会暴露,专门安排了这个后手来证明你的清白?
”“笑话!”他怒骂一声,仙力暴戾地涌动,掀起的气浪一瞬间淹没了整个仙宫,
而位于动乱中心的寝宫更是在这一刹那被推平。我看到寝宫外的长老和侍女都跪在了地上,
他们狼狈地伏低身子,瑟瑟发抖,因而也只有我一个人看清了林砚舟现在的样子。
他站在废墟之中,紧咬牙关,握在掌心的指尖泛着惨白:“我是不会信的,肖纤柔,
别再妄想动摇我的心智,你就是个阴毒的女人,是你害死了沐雪!”光听林砚舟的声音,
他是多么坚定和愤恨啊,可是在他用这样的自言自语说服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动摇了。
“我没有害死沐雪。”我轻声道。“你问心无愧为何藏着沐雪的东西!
”林砚舟听不见我的声音,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仿佛在对我隔空问话。
林砚舟的双目染上赤红,注定得不到解答的声音更加尖锐:“你早就知道沐雪的存在,
你早就知道我为何而来,你就是故意藏了这样的后手要让我后悔!”“我已经死了,
再让你后悔有什么用呢。”我长叹了一口气,有些道理不必我与他对话,他自己就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