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水母与白昼漩涡

夕阳将海面熔成一片暖金色的、流动的金属。

浪花很浅，一下下地舔着沙滩。

瓦希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那片即将被潮水卷走的“月光”。

他刚结束一个关于“如何挖掘民间天才”的电话会议，正沿着海岸线散步，试图驱散心头的烦躁。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了——不远处的浅水中，躺着一个少女。

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完全被水浸透，紧贴在她纤细的身体上，海藻般渐变蓝白的长发在海水中散开，随着微波浮动。

“溺水？！”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瓦希的脑海。

他顾不上畏光，一把扯下墨镜，踢掉鞋子就冲进微凉的海水里。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少女身边，预期的挣扎与呼救并没有出现。

她只是静静地躺着，那双瑰丽的、缀着金色与紫色星点的眼睛，平静地望着绯色的天空，仿佛自己正躺在最柔软的床上，而非即将涨潮的海中。

“你……”瓦希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改用经纪人评估潜在客户的本能扫视周围。

他看到了岸边那个敞开的行李箱，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外衣、鞋子，还有几张黑色的银行卡。

旁边，放着一条粉紫白相间的、水母触须般的飘带，和一枚精致的贝壳发夹。

这不像自杀，更像一种……仪式性的放逐。

“水里冷，先上来。”

瓦希压下疑问，脱下自己的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住她湿透的、正在微微发抖的肩膀，半扶半抱地将她带离海水。

坐在干燥的沙滩上，瓦希拧着衬衫下摆的海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僵局：“小姐，就算天气热，也不是这么降温的。”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打量着他。

她的耳朵很特别，是一种柔软的、半透明的液态垂耳，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瓦希叹了口气，从湿透的钱夹里摸出一张略显狼狈的名片。

“瓦希，经纪人。

主要寻找有潜力的花滑选手。

如果你需要帮助……花滑经纪人？”

少女重复了一遍，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光。

“是。

所以你……我想跟你走。”

她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瓦希愣住了。

“跟我走？

小姐，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而且……蓝夕。”

她说，“我叫蓝夕。”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我跳跃时摔了，姐姐不想让我滑了。”

在她的叙述里，瓦希拼凑出一个“故事”：一个极具天赋的少女，由姐姐私人培养（这解释了为何业内新锐名单上没有她），一次跳跃失误引发了姐姐巨大的恐慌，甚至到了要她放弃的地步。

于是，这个看似被宠溺的少女，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出走”。

瓦希看着她颈部那根粉蓝渐变细绳，一种混合着职业性的猎才兴奋与复杂怜惜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不能把一个状态如此不稳定、却又可能蕴藏着巨大天赋的少女独自丢在这里。

“好吧，”他妥协了，拿起她那个被海水泡得半死不活的旧手机，“我先帮你联系你姐姐……”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竟顽强地闪烁起来，一个备注为“全世界最好的姐姐”的号码打了进来。

瓦希下意识地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力克制却仍带着颤抖的温柔女声，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有一句迫不及待的确认：“小夕……是你吗？

你还好吗？”

蓝夕接过电话，对着那头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对着话筒，说出了让瓦希更为错愕的话：“姐姐，我遇到一个经纪人。

我想跟他走一个月先。”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瓦希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震惊与愤怒。

然而，预想中的反对并没有到来。

沉默之后，是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好。

你把电话给他。”

瓦希茫然地接过电话，那边，墨灵的声音己经恢复了商业精英的冷静与条理，只是语速快得暴露了她的情绪：“瓦希先生是吗？

我是墨灵，蓝夕的姐姐。

小夕的潜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请您务必照顾好她，我稍后会将她的证件、全新训练装备和足够的费用送达您指定的地点。

私人训练场地和所有后勤保障由我负责，这一个月，她的训练和……生活，就拜托您了。”

电话挂断，瓦希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眼神却异常平静的少女。

又想起刚才那个答应得无比爽快、甚至主动提供全方位支持的姐姐，彻底陷入了迷雾。

这和他想象的“家庭矛盾导致天才流落街头”的戏码，完全不同。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他为目的地的“定向漂流”？

而蓝夕，只是默默地走到行李箱边，拿起那根水母触须般的飘带，重新系在纤细的手腕上。

在瓦希看不见的角度，飘带内侧一个微小的指示灯，由红变绿，稳定地闪烁起来。

深海的信号，己然重新连接。

远在城市的另一端，墨灵放下电话，看着屏幕上重新出现的、代表蓝夕生命体征和位置的绿色光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拿起内部电话，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果决：“立刻把我为小夕准备的‘独立成长基金’启动。

另外，联系Kitsune的俱乐部，以赞助商的名义预订最好的冰场时段，就说……我妹妹要去他那里训练一个月。”

她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轻声自语：“小夕，原来你想用这种方式长大吗……好。

姐姐会帮你铺好路的。”

瓦希最终还是把蓝夕带回了自己临海的公寓。

他让出主卧，自己睡在书房那张过于柔软的沙发上，一整晚都在思考这诡异的遭遇是否一场梦。

第二天清晨，他被厨房细微的响动惊醒。

走过去一看，蓝夕正对着冰箱发呆。

她换上了墨灵连夜派人送来的崭新运动服，手腕上那条粉紫飘带安静垂落。

餐桌上放着墨灵一同送来的、厚得足以当凶器的“蓝夕生活指南”和一张黑色副卡。

“饿了？”

瓦希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想起指南里“糖分补充至关重要”的加粗条款，认命地拿出牛奶和麦片。

“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一小时后，他们站在了 “幻羽”冰滑俱乐部 门口。

这是墨灵“推荐”的地点，也是瓦希的老熟人Kitsune的地盘。

刚推开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冷空气、汗水与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哟！

稀客啊，瓦希大经纪人！”

一个慵懒而磁性的声音响起。

披着粉发、穿着黑色紧身无袖上衣的Kitsune倚在接待台上，墨绿色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扫过瓦希，最终定格在他身后的蓝夕身上。

“还带了只……漂亮的小水母？”

几乎是同时，几道目光从冰场方向射来。

猎豹弟弟捷风 像一阵风似的窜过来，围着蓝夕转了一圈，鼻子嗅了嗅：“教练，她身上有海的味道！”

他沉稳的姐姐 捷影 一把将他拽回，低声警告：“别失礼。”

但她的目光也忍不住在蓝夕奇特的液态垂耳和渐变发丝上多停留了几秒。

角落裡，正在默默拉伸的 垂耳兔瑞比 抬起头，害羞地看了一眼，立刻红着脸低下头，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长耳朵。

而更远的护栏边，貉弟弟容屿只是安静地看着，似乎若有所思。

“给她安排个训练时段，最好的。”

瓦希无视了Kitsune的调侃，首接说明来意，“另外，帮我找个安静地方，我需要处理点工作。”

Kitsune挑眉，笑得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狐狸：“好说。

不过，在开始正式训练前，总得让我看看我们的小水母……值不值得我开最好的冰场吧？”

他的目光带着纯粹的、教练对未知天赋的审视。

瓦希看向蓝夕，用眼神询问。

蓝夕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默默换上冰鞋——那双墨灵准备的、顶级定制冰鞋，合脚得己然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滑向空无一人的冰场中央。

没有热身，没有准备。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裡，仿佛在聆听只有她能听见的深海歌谣。

整个俱乐部的嘈杂，似乎在那一刻被她周身散发的空灵气场隔绝开来。

然后，她动了。

最简单的压步滑行，却带着一种近乎失重的流畅感，仿佛冰刀不是切割冰面，而是悬浮其上。

她的手臂自然摆动，手腕上粉紫白的飘带随之起舞，真如水母的触须在洋流中飘摇。

接着，她做了一个简单的燕式平衡。

身体俯下的瞬间，极致的柔韧与稳定让Kitsune收起了戏谑的表情。

那不是技术，那是本能。

下一秒，她足尖一点，轻盈跃起——不是高难度的三周跳，只是一个基础的阿克塞尔一周半。

但就是这一跳，让瓦希瞬间屏住了呼吸。

腾空，旋转，落冰。

姿态完美得如同教科书，更可怕的是那股韵味。

她跃起时像挣脱海面引力的水滴，滞空时有种奇妙的漂浮感，落冰时又如同雪花悄然回归冰面，几乎没有声音。

整个俱乐部都安静了下来。

她不是在跳跃，她是在用身体吟唱一首关于“浮游”的诗。

瓦希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错了，大错特错。

这根本不是“有潜力的民间选手”，这是未被世俗规则打磨过的、浑然天成的瑰宝！

他几乎能想象，当这套空灵的风格配上更高难度的技术，将在赛场上掀起怎样的风暴。

蓝夕滑回入口，微微喘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她抬头看向瓦希，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惊艳了所有人的表演与她无关。

“可以了吗？”

她问。

Kitsune吹了声口哨，眼神发亮：“岂止是可以……瓦希，你从哪儿捡来的宝贝？”

瓦希没有回答，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

他看着蓝夕，脑海中飞速运转。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墨灵会如此“放纵”妹妹跟他走，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蓝夕的价值，也清楚蓝夕需要一个新的、能理解她这种特质的环境来突破瓶颈。

这不是托付，这是一场投资。

而他自己，就是被选中的那个投资人。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蓝夕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那双瑰丽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蓝夕，从今天起，你的训练由我亲自跟进。

一个月后，我会让你参加‘城市新星杯’的公开选拔。”

他要在所有人发现这颗珍珠前，先让她发出不容忽视的光芒。

蓝夕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衬衫的袖口。

“嗯。”

她说，“我饿了，想吃可丽饼。”

在她身后，捷风瞪大了眼睛，瑞比捂住了嘴，连容屿都微微张开了口。

而Kitsune，则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看好戏的笑容。

瓦希捡来的小水母，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而他的经纪人生涯，也注定因为这场海边的邂逅，驶向一片未知而波澜壮阔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