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被捆仙索缚着双手，踉踉跄跄地跟在那队白衣修士身后。
索上流转的淡青色灵力像冰刺，每走一步，都有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往骨髓里钻。
他试过挣扎，可那灵力像是活物，越是用力，勒得越紧，到最后只能任由他们拖拽，像拖一头待宰的牲口。
走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修士，名叫周明远，是灵境“流云阁”的外门执事。
从溪云村出来后，他又在附近几个村子搜了圈，抓了西五个据说有“灵根”的孩子，最小的看起来才刚会走路，被一个修士用布袋子装着，一路哭哭啼啼，声音早就哑了。
“周执事，这凡域的灵气也太稀薄了，搜了三天才找到这几个，资质还都平庸得很。”
一个年轻修士凑到周明远身边，语气带着抱怨，“也就那个叫凌尘的，隐脉灵根倒是少见，可惜是个野路子，性子还烈得像头狼。”
周明远瞥了眼被两个修士架着的凌尘，嘴角勾起抹冷意：“烈？
到了流云阁，再烈的性子也得磨平。
隐脉灵根虽好，可没经过正统启蒙，跟块顽石似的，能不能雕琢出来还两说。
不过嘛……”他摸了摸袖袋，“就算成不了器，卖去给内门弟子当鼎炉，也能换些灵石。”
后面的话，凌尘听得不太真切。
他的脑子还在隐隐作痛，像是有团雾堵着，那些模糊的片段时不时冒出来——灰扑扑的药田，带着草木香的帕子，还有……一滩刺目的红。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闷得发慌。
他知道自己应该难过，应该愤怒，可情绪像是被那团雾隔住了，怎么也涌不上来。
他甚至想不起那个让他难过的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有个模糊的影子，总在他快抓住时，就散了。
“水……”一个细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那个被装在布袋子里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袋子里钻了出来，小脸脏兮兮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他怯生生地看着押解他的修士，眼里满是恐惧。
那修士不耐烦地抬脚踹过去：“哪来的那么多事！
再吵就把你扔下山崖！”
孩子吓得一哆嗦，哇地哭了出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凌尘的心猛地一抽。
他想起自己刚到溪云村的时候，也是这么怕生，缩在墙角不敢动，是……是一个人把热乎乎的窝头递给他，说：“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是谁？
他想不起来了。
“住手。”
凌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会开口，可看着那孩子瑟缩的样子，他胸口的闷痛忽然变得尖锐起来。
那修士愣了愣，随即冷笑：“哟，这野路子还想英雄救美？
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
他反手就想去打凌尘的脸。
就在这时，周明远回头喝道：“住手，别耽误行程。”
他看了眼那个孩子，又看了看凌尘，“给他点水，渴死了也卖不上价。”
修士悻悻地收回手，从腰间的水囊里倒了点水在掌心，粗鲁地塞到那孩子嘴边。
孩子吓得闭着眼，小口小口地舔着，眼泪还在不停地掉。
凌尘看着那孩子，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他想起溪云村也有这么个小不点，总爱跟在某个身影后面，奶声奶气地喊“清寒姐姐”。
“清寒……”他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像触碰了什么禁忌，脑子里瞬间炸开一阵剧痛。
那些模糊的片段猛地清晰了一瞬——药田埂上，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正弯腰给青灵草浇水，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她回头冲他笑，眼角的雀斑像撒了把星星。
可这画面快得像闪电，不等他抓住，就碎成了漫天光点。
“你说什么？”
旁边的修士没听清，推了他一把，“老实点！”
凌尘一个趔趄，额头撞在旁边的岩壁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口那瞬间被掏空的慌。
他捂着头蹲下去，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嘴里反复呢喃着那个名字：“清寒……清寒是谁……”没人回答他。
周明远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漠然，仿佛在看一个疯癫的牲口。
那几个被抓来的孩子吓得不敢出声，只有小石头偷偷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哥，你没事吧？”
凌尘抬起头，看着小石头那双清澈又恐惧的眼睛，忽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忘了刚才想到了什么，忘了那个名字的意义，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洞。
他摇了摇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没事。”
接下来的路，他走得像个木偶。
山路越来越陡，空气中的灵气也渐渐浓郁起来，不再是凡域那种稀薄到几乎感受不到的程度。
可这灵气落在他身上，却像带着刺，让他经脉隐隐作痛。
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像是被这灵气唤醒的猛兽，想要冲破皮肉的束缚。
“快到流云阁的地界了。”
周明远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谷，“过了这道山梁，就是外门的接引点。”
他话音刚落，山梁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惨叫。
周明远脸色微变，挥手示意众人戒备：“什么人？”
从山梁后冲出来的是三个黑衣修士，衣袍上绣着暗金色的骷髅头，看起来邪气森森。
他们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厮杀，身上沾满了血污，为首的是个独眼修士，手里提着颗还在滴血的头颅，看到周明远一行人，顿时露出狞笑：“流云阁的狗？
倒是送上门来的好买卖！”
周明远脸色一沉：“是血影教的杂碎！
你们竟敢在流云阁的地界撒野？”
“地界？”
独眼修士嗤笑一声，“这凡域与灵境交界的三不管地带，早就成了我们的猎场。
你们抓了这么多有灵根的娃娃，是打算送去当鼎炉，还是……”他的目光扫过凌尘，忽然顿住，“哟，这隐脉灵根的气息，倒是稀罕。”
周明远心头一紧，他看出血影教是冲着这些孩子来的。
血影教在灵境是魔道宗门，行事狠辣，专干掳掠修士、夺取灵根的勾当，与流云阁更是死对头。
他带来的这几个外门弟子修为都在炼气中期，对方三个却都是炼气后期，硬拼怕是讨不到好。
“给我拿下！”
独眼修士懒得废话，挥了挥手，“活的，尤其是那个隐脉灵根的！”
两道黑气瞬间射向周明远。
周明远不敢怠慢，抽出腰间长剑，灵力灌注之下，剑身泛出淡青色的光，勉强挡下了攻击。
他身后的几个弟子也纷纷拔剑，与另外两个黑衣修士缠斗起来。
一时间，剑气与黑气在山梁上碰撞，灵力波动震得碎石滚落。
被抓来的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小石头死死抱着凌尘的胳膊，浑身发抖。
凌尘缩在岩壁后，看着眼前的厮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懂这些修士的恩怨，只知道无论是白衣的还是黑衣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目光落在周明远身上，那个修士正被独眼修士压着打，左支右绌，显然快撑不住了。
“周执事，我们快顶不住了！”
一个年轻弟子惨叫着被黑气击中，胸口瞬间溃烂，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周明远脸色铁青，眼看就要落败。
他瞥了一眼缩在岩壁后的孩子们，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虚晃一招逼退独眼修士，转身就往山梁下跑，同时喝道：“这些娃娃给你们了，老子先走一步！”
“想跑？”
独眼修士狞笑一声，甩出一道黑色锁链，缠住了周明远的脚踝。
周明远惨叫一声，被拽倒在地，独眼修士上前一步，一脚踩碎了他的膝盖骨。
“流云阁的狗，就是这么没种。”
独眼修士啐了一口，转头看向那些孩子，眼神像看待待宰的羔羊，“把他们都带走，尤其是那个隐脉灵根的，教主肯定喜欢。”
两个黑衣修士狞笑着走向岩壁。
孩子们吓得哭出声来，连连后退。
凌尘把小石头护在身后，看着步步逼近的黑衣人，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忽然变得狂暴起来。
他能感觉到胸口处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抓住他！”
一个黑衣修士伸手抓向凌尘的衣领。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凌尘的瞬间，凌尘胸口猛地爆发出一阵淡淡的青光。
那青光看似微弱，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黑衣修士的手刚碰到光，就像被烙铁烫了一样，瞬间冒出黑烟，惨叫着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
独眼修士皱起眉头。
凌尘自己也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胸口，那里正是青灵草钻进血肉的地方。
此刻，那片皮肤下隐隐有青光流转，像是有株无形的草在里面舒展叶片。
“有点意思。”
独眼修士眼中闪过贪婪，“看来这娃娃身上还有宝贝，给我废了他的灵根，带回去慢慢研究！”
另一个黑衣修士祭出一把短刀，带着黑气劈向凌尘的丹田。
千钧一发之际，凌尘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终于冲破了束缚。
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慢了，黑衣修士的刀，独眼修士的狞笑，孩子们的哭喊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身体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下意识地抬手，对着劈来的短刀挥出一拳。
这一拳平平无奇，却带着一股沛然的力量。
拳风过处，空气发出“嗡”的一声，那把灌注了黑气的短刀竟被首接震碎！
黑衣修士惊骇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拳风余波击中胸口，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口吐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全场瞬间死寂。
独眼修士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剩下的那个黑衣修士吓得后退了两步。
连缩在后面的孩子们都忘了哭，呆呆地看着凌尘。
凌尘自己也懵了。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修士，脑子里一片混乱。
刚才那股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他感觉身体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隐脉灵根……还藏着这种爆发力……”独眼修士的独眼死死盯着凌尘，贪婪之色几乎要溢出来，“看来是捡到宝了！”
他不再留手，周身黑气暴涨，化作一头巨大的骷髅虚影，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凌尘。
凌尘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仿佛坠入冰窟。
他想躲，可身体却跟不上意识。
就在骷髅虚影即将吞噬他的瞬间，他胸口的青光再次爆发，这一次，青光中竟隐隐浮现出一株草的虚影，叶片舒展，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气息。
骷髅虚影撞上青光，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像是冰雪遇上火。
独眼修士惨叫一声，被震得连连后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青灵草？
凡域的破草怎么可能……”他话没说完，山梁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更密集的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一群白衣修士，为首的是个面容冷峻的青年，腰间佩剑的剑穗是流云阁内门弟子的样式。
“血影教的杂碎，竟敢在此放肆！”
青年声音冰冷，长剑出鞘，一道凌厉的剑气瞬间斩向独眼修士。
独眼修士不敢硬接，怨毒地看了一眼凌尘，转身带着剩下的那个黑衣修士遁入山林，转眼就没了踪影。
青年收起剑，走到周明远身边查看了一下，发现他虽然断了腿，却还有一口气，眉头皱了皱：“把周执事带回宗门医治。”
他身后的弟子应声上前，抬起周明远。
青年则走到凌尘面前，目光落在他胸口那若隐若现的青光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身上为何有青灵草的气息？”
凌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修士，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或恐惧或警惕的眼神，忽然觉得一阵疲惫。
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正在消退，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
他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的青光己经散去，只剩下一片温热的触感。
那个名字，那个画面，又消失了。
他只知道，胸口里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我叫……凌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托住了他的后背，那触感，像极了记忆里那带着草木香的手掌。
可他终究还是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