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瘸了一条腿,老婆给我戴了顶绿帽子。是在给她收拾回娘家的包裹时,
从箱底翻出来的一封信。信纸是粉色的,带着一股刺鼻的廉价香水味。上面的字迹扭扭捏歪,
写满了不堪入目的情话,和一个我陌生的名字——“我的斌哥”。信里说,
我的身体像一截没有生气的朽木。说我那条瘸了的左腿,在夜里看着就让她反胃。
说她受够了这种守活寡的日子,她要跟着“斌哥”去南方,去过好日子!我捏着那封信,
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是战斗英雄陈建军,全镇的人都敬我,现在,
我的婆娘,那个当年哭着喊着要嫁给英雄的李月娥,却在背后这样作践我!
怒火烧光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我找来了纸和墨,就着昏暗的灯光,一笔一划,
将那封信的内容,抄成了一张大字报。第二天,我把它贴在了镇政府门口最显眼的公告栏上。
我要让她身败名裂,跪着回来求我!可我没想到,她回来后,没哭也没闹。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解脱。“陈建军,我们离婚吧。
”01“建军哥,你这是干啥啊!”“快撕下来,月娥嫂子回来还不得跟你拼命!
”镇政府公告栏下,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我拄着拐,像一尊雕塑,
冷冷地看着那些对着大字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街坊邻居。他们的眼神里,有震惊,
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像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
可我不能退。我是陈建军,是从战场上拖着一条腿回来的英雄。我的荣誉,比我的命还重要。
李月娥,那个我用半生荣光娶回来的女人,把我的脸面,狠狠地踩在了泥里。她不让我好过,
我凭什么让她舒坦?“都看,都给我好好看看!”我用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嘶哑地吼道,“看看我陈建军娶了个什么样的好媳妇!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天呐,斌哥?
不会是镇东头那个录像厅老板赵文斌吧?”“听说他刚从广东回来,发了大财,
油头粉面的……”“啧啧,月娥嫂子可是咱们镇上的一枝花,怎么就看上那种人了?
”“还不是嫌弃陈建军是个瘸子,满足不了她呗!”一句句扎心窝子的话,像淬了毒的钢针,
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心脏。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在人群里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等我的“好媳妇”李月娥出现。我要看她惊慌失措,
看她痛哭流涕,看她被千夫所指,最后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可我等到日头偏西,
她都没有出现。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和那条不听使唤的瘸腿,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刚到家门口,
就看见了她。李月娥就站在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下,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没有我想象中的狼狈和崩溃,脸上甚至连一丝泪痕都没有。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那双曾经清澈得能倒映出我影子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看见了?”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冷得像冰。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后悔了?
”我又问,心里升起一丝病态的快意。她却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朝我走过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我面前。“陈建军,”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们离婚吧。”02“你说什么?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我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产生了幻觉。离婚?
她一个出了轨,丑事被全镇人知道的女人,凭什么跟我提离婚?难道不应该是她跪下来求我,
求我这个战斗英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休了她吗?“我说,我们离婚。
”李月娥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把那张纸又往我面前递了递。我低头看去,是手写的离婚协议,字迹娟秀,
和那封情书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最后,是她的签名:李月娥。三个字,写得格外用力,
几乎要划破纸背。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将我吞没。我扬起手,
一把打掉她手里的纸。“李月娥!你还要不要脸!”我气得浑身发抖,
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你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还有脸跟我提离婚?你以为离了我,
那个赵文斌就会娶你?你做梦!你现在就是全镇的笑话,是个人人都能踩一脚的破鞋!
”我用尽了毕生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去攻击她,
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和悔恨。可是,没有。她只是弯下腰,
默默地捡起那张被我打落在地的离婚协议,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她抬起头,
看着我,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不是痛苦,不是悔恨,而是……怜悯。
她在怜悯我。这个认知,比她出轨本身,更让我感到崩溃。“陈建军,”她轻轻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其实,我早就想跟你离了。”“在你第一次因为我没生出孩子,
骂我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时。”“在你喝醉了酒,指着我这条瘸腿,
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时。”“在你把所有的不如意,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时。
”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
或者说是我根本没放在心上的瞬间,原来在她心里,已经刻下了这么深、这么多的伤痕。
“你说的对,我现在是全镇的笑话。”她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凄凉,“可你知道吗?
当你的大字报贴出去的那一刻,我没有觉得丢人,我只觉得……解脱了。
”“我终于不用再顶着‘英雄妻子’这个名号,活得像个假人了。”“陈建军,我求求你,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她说完,把那份离婚协议,轻轻地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用一块小石头压住。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
我僵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条瘸腿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像一条丑陋的,甩不掉的尾巴。我以为我赢了,
我让她身败名裂。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输得一败涂地。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名声,
她只是想逃离我。我才是那个被困在原地,可笑又可悲的小丑。03李月娥走了。
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像她五年前嫁过来时一样,只带了她自己。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整整三天。三天里,我没吃饭,没喝水,就是不停地抽烟。劣质的烟草呛得我眼泪直流,
可我分不清,那究竟是烟熏的,还是我自己不争气流出来的。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李月娥走之前说的话。她说我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她说我指着自己的瘸腿,说那是污点。我真的说过吗?或许是醉酒后,
或许是伤腿在阴雨天疼得钻心时,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这五年,我们的家总是冷冰冰的。
她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做家务,或者纳鞋底。我们之间很少说话,
更别提什么夫妻间的温存。我一直以为,是她嫌弃我。嫌弃我这个瘸子,
给不了她正常女人的幸福。所以我怨她,恨她,用冷漠和刻薄来伪装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可我从没想过,她也会疼,也会冷。第四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是邻居王婶。
“建军啊,你可算开门了!快,快去看看吧,月娥……月娥她出事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她怎么了?”“她被赵家的人给打了!”王婶一脸焦急,
“赵文斌他老婆从娘家杀回来了,带着七八个兄弟,在录像厅门口把月娥给堵了,
打得头破血流啊!”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赵文斌……他有老婆?那封情书里,
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李月娥保证,他为了她,已经准备离婚了,要带她去南方过好日子。
原来全都是骗局!我顾不上多想,抓起墙角的拐杖就往外冲。
那条瘸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碍事,我恨不得把它砍了。
等我一瘸一拐地赶到镇东头的录像厅时,那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我费力地挤进人群,
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的李月娥。她的白衬衫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头发凌乱地贴在肿胀的脸颊上,嘴角破了,渗着血丝。一个身材壮硕的女人,正骑在她身上,
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敢勾引我男人!看我不打死你!
”旁边几个男人,包括那个油头粉面的赵文斌,就那么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赵文斌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贱货!活该!”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怒吼一声,挥舞着拐杖就冲了上去。“都他妈给我住手!”所有人都被我这一下给镇住了。
我冲到那个女人面前,用拐杖指着她,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放开她!
”那女人显然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我扔掉拐杖,半跪在地上,
艰难地把李月娥扶起来,让她靠在我的怀里。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我低下头,凑到她耳边,才听清。她在说:“脏……”我的心,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抬头,死死地盯着赵文斌。“赵文斌,
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赵文斌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陈建军,
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这个瘸子有什么关系?她是你老婆,可她跟我写情书的时候,
你怎么不管管?”他不说情书还好,一说情书,我心里的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我把李月娥轻轻地靠在墙边,然后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我要跟赵文斌拼命。
可我没有。我只是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封信,是我写的。
”04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赵文斌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陈建军,你他妈瘸了腿,脑子也瘸了?
你说那信是你写的?你当着全镇人的面,给你自己戴绿帽子?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哄堂大笑。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过身,看向靠在墙角的李月娥。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震惊和不解。
我冲她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却比哭还难看。然后,我重新看向赵文斌,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跟我自己媳妇,闹着玩,写封信,
不行吗?”“我乐意让她喊我‘斌哥’,不行吗?”“倒是你,赵文斌,
”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你一个有妇之夫,在外面招摇撞骗,败坏我媳妇的名声,
这笔账,我们该怎么算?”赵文斌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他老婆更是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你胡说!
那信就是她写给我男人的!”“哦?”我冷笑一声,“信呢?拿出来看看笔迹,不就知道了?
”赵文斌和他老婆都傻眼了。那封信的原件,早就在我抄成大字报的时候,被我烧成了灰。
现在,死无对证。我说是我写的,那就是我写的。“你……你血口喷人!
”赵文斌气急败坏地指着我。“我血口喷人?”我往前走了一步,
瘸腿在地上拖出一条刺耳的痕迹,“全镇的人都知道,我陈建军的媳妇叫李月娥。
你凭什么说公告栏上那封没名没姓的信,就是写给你的?就因为里面有个‘斌’字?
”“我告诉你,那是我给我媳妇取的小名!我们夫妻间的情趣,你懂个屁!
”我这番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话,彻底把赵文斌和他老婆给说懵了。
周围的看客们也开始窃窃私语,风向渐渐变了。“好像……是这个理啊,
信上也没写是给赵文斌的啊。”“陈建军虽然瘸了,但好歹是战斗英雄,
不能平白无故被人冤枉吧?”“我看就是那个赵文斌不是个好东西,在外面沾花惹草,
现在想把脏水泼到月娥嫂子身上!”舆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前一秒,
他们还能把李月娥踩进泥里。后一秒,就能因为我几句漏洞百出的话,
把她重新当成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赵文斌的老婆显然是个没什么脑子的,
听着周围的议论,她立刻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丈夫。“赵文斌!你个挨千刀的!
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别的狐狸精?你给我说清楚!”一场原本针对李月娥的批斗会,
瞬间变成了一场家庭伦理闹剧。我趁着混乱,弯下腰,将虚弱的李月娥打横抱起。
我的腿在抖,胳膊也在抖,每走一步,伤口都像要裂开一样。可我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
抱着她,走出了人群。怀里的她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我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
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看到她被那么多人欺负,
我心里不忍。或许,是因为我那可笑的,属于男人的占有欲。又或许,只是因为,
当赵文斌骂我是“瘸子”的时候,我从她半睁的眼缝里,看到了一丝……不忍。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她又回到了我身边。只是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05我把李月娥带回了家。我请了镇上的赤脚医生给她处理伤口,又去厨房,
笨手笨脚地给她熬了一锅小米粥。等我端着粥走进房间时,她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
怔怔地看着屋顶。“喝点粥吧。”我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有些干涩。她没有动,
也没有看我,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我沉默了片刻,
拉过一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没什么为什么,”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那条僵硬的左腿,
“我陈建军的女人,就算我不要了,也轮不到别人来欺负。”这话说得霸道,却充满了心虚。
李月娥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陈建军,你是不是觉得,
你今天把我从赵家人手里救回来,之前你做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她的眼神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