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光。
不是实验室那种冰冷的幽蓝数据光，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的，青金色的光。
凌瑶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并不在布满精密仪器的实验室里。脚下是氤氲的云海，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虚空，只有她和傅琛，以及眼前这片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源。
不，那不是光源。
那是一株扎根于虚空，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树。
树干呈现一种温润如玉的青金色，枝叶舒展，每一片叶子都像是用最上等的灵玉雕琢而成，脉络间流淌着生生不息的能量。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熟悉感，狠狠攫住了凌瑶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金丹在丹田内疯狂震颤，不是之前那种被强制共鸣的灼痛，而是一种近乎孺慕的、归家般的欢欣与悲恸。
“建……建木……”她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传说中连接天地人神的桥梁，早已在远古时期崩毁的通天建木！它怎么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傅琛的量子计算机构建出的幻境里？
傅琛就站在她身侧，他的手掌依然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温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来，奇异地稳住了她有些虚浮的脚步。他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冷静与探究，而是染上了一丝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迷离与震撼。
“数据建模的终点，就是它。”他的声音低沉，在这片奇异的虚空中带着回响，“每次运算到与你能量波段相关的深层结构时，最终的指向，无一例外，都是这个……能量聚合体。”
他微微偏头，看向她苍白而震惊的侧脸：“凌瑶，它在等你。或者说，你和它，本就是一体的。”
“不……”凌瑶下意识地否认，可丹田内金丹的嗡鸣，以及灵魂深处传来的共鸣，都在无声地反驳着她。
就在这时，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幻。建木巨大的枝叶轻轻摇曳，洒下点点青金色的光雨。光雨落在虚空中，如同水滴落入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开始浮现出模糊的影像——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青衣男子，身姿挺拔如松，他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正低头，温柔地为依偎在他身旁的一个素衣女子簪上一支古朴的玉簪。那女子……凌瑶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心底涌起的、足以淹没一切的眷恋与幸福。
是她的记忆！是她被封印的，属于前世的记忆碎片！
画面再转，是遮天蔽日的雷暴，紫色的电蛇狰狞地撕裂天空。依旧是那道决绝的青衣背影，他挡在她身前，手中长剑指向苍穹，悍然迎向那毁灭性的劫雷。在雷光将他吞没的前一瞬，他倏然回头——
凌瑶的心脏骤停！
她看清了！那张脸……那张模糊了千百年，她苦苦追寻的脸！
俊美无俦，眉眼间是刻骨的温柔与不舍，而最刺眼的，是他颈侧那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在毁灭的雷光映照下，妖异得如同他留给她的最后一滴血泪！
“不——！”凌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仿佛要冲进那破碎的时光碎片里，抓住那个即将消散的身影。
就在她几乎要扑倒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圈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死死地按回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
是傅琛。
他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后锐利冷静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如同涌动着暗流的夜空，里面翻腾着她看不懂的，却又让她心悸的复杂情绪。他的呼吸有些乱，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凉汗湿的额角。
凌瑶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锁住他近在咫尺的颈侧——那颗一模一样的，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为她逆天抗劫，魂飞魄散的师尊！那个她寻觅了千百年，愧疚了千百年的执念！
巨大的悲伤、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恐惧……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是你……”她颤抖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尽的爱与痛，触碰向那颗朱砂痣，仿佛触碰一个易碎的幻梦，“……师尊？”
傅琛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眼底的迷离与震撼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凌厉的审视。他攥住了她妄图触碰他颈侧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腕骨生疼。
“师尊？”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冷硬，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个称呼所引发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与烦躁，“凌瑶，看清楚，我是傅琛。”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直视他冰冷的、属于“傅琛”的眼神。
“我不是你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别人。”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现在，抱着你的人，是我。”
科学家的理性和男人的占有欲，在这一刻奇妙地融合，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场。
凌瑶被他禁锢在怀里，仰头看着这张与记忆碎片中完全重合，却又气质迥异的脸。前世的温柔缱绻与今生的冷酷掌控，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撕裂。
他是师尊，却又不是。
他是傅琛，一个用科学将她逼至绝境，此刻又用怀抱给她支撑的男人。
她该推开他，守护对师尊那份纯粹的记忆。
可她浑身发软，连指尖都在颤抖，这个怀抱太有力，太真实，以至于她可耻地……贪恋这一丝温暖。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他禁锢着她手腕的手背上，灼烫一片。
傅琛眸色一暗，看着她脆弱无助、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与刺痛感更甚。他指腹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接触仪器的微凉，却以一种与他语气截然不同的、近乎温柔的力道，揩去她眼角的泪痕。
“哭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尾音似乎放缓了些许，“数据还没分析完。”
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臂收紧，让她更紧地贴向自己，目光却重新投向那株仍在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建木虚影，以及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记忆光点。
“你的‘道’，你的‘记忆’，甚至你的眼泪……”他顿了顿，视线落回她湿漉漉的眼睛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承诺，“都会成为我的研究样本。”
“我会弄清楚这一切。”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灼热，“包括……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故事’里。”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建木虚影与记忆碎片开始剧烈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迅速变得模糊、透明。
脚下的云海消失，冰冷的金属地板触感重新回归。
刺目的幽蓝数据光芒再次充斥视野，庞大的量子计算机阵列发出低沉的运行嗡鸣。
凌瑶还沉浸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与身份错乱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傅琛却已经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科技帝王模样。他松开了揽着她的手臂，但指尖在她腰侧残留的力度，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余温。
他重新戴上了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只有两人之间那过分贴近的距离，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她的泪水的微咸气息，以及他颈侧那颗依旧刺目的朱砂痣，无声地证明着方才那场超越科学与玄学的、惊心动魄的碰撞。
凌瑶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徒劳地扶住旁边冰冷的仪器台面，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看着他走向主控台，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着刚才记录下的庞大数据流，侧脸线条冷硬专注。
仿佛刚才那个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用手指为她擦去眼泪，宣告着“抱着你的人是我”的男人，只是她悲痛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可灵魂深处，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以及被他触碰过的皮肤残留的灼热感，都在尖锐地提醒她——
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劫数是他的科学，归途是他的怀抱。
而她，似乎……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