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脚底蔓延上来，与方才云海之上的虚幻形成了割裂般的对比。凌瑶扶着仪器台面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残留的泪痕绷紧了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而比这更清晰的，是腰侧那片被他指尖力度熨烫过的肌肤，以及灵魂深处因那颗朱砂痣而掀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傅琛已经回到了主控台前，金丝眼镜反射着幽蓝的数据流，将他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彻底隔绝。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取、分析着刚才量子幻境中记录下的庞杂信息，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
仿佛方才那个紧紧拥着她，用灼热气息宣告“抱着你的人是我”的男人，只是一个数据模拟出的、不该存在的BUG。
凌瑶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心脏剧烈的擂动，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他颈侧——那颗殷红刺目的朱砂痣，在实验室冷白的光线下，愈发清晰得如同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师尊……
那个在雷暴之中，为她挡下九九八十一道天劫，最终魂飞魄散，只留下一句“瑶儿，好好活着”的青衣身影，与眼前这个用最理性的语言，将她的道、她的记忆、她的眼泪都定义为“研究样本”的科技帝王，她的……劫数。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脑海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碾碎。
“数据分析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傅琛没有回头，清冷的声线在空旷的实验室内回荡，敲打着凌瑶紧绷的神经，“或者，你更倾向于继续提供‘情绪波动样本’？”
凌瑶猛地咬住下唇，指甲几乎要掐进冰冷的金属台面。
他总能这样，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戳人心肺的话。
“傅总的研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压抑的颤抖。
傅琛敲击键盘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微红的眼眶和倔强抿起的唇。
“科学探索本就如此。”他语气淡漠，视线却在她脸上停留了超出必要时间的一秒，“尤其是，面对一个无法用现有科学体系解释的……‘特殊案例’。”
“特殊案例”四个字，被他用那种研究性的口吻说出，带着一种剥离了所有私人情感的审视，让凌瑶的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涩蔓延开来。
她别开眼，不再看他，试图从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中逃离。
“看来我的‘特殊性’，给傅总添了不少麻烦。”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数据既然已经记录完毕，我可以离开了吗？”
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这混乱的一切。继续待在这里，被他用那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注视着，她怕自己会再次失控。
傅琛没有立刻回答，他收回目光，看向主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夹杂着奇异符文和能量波纹的数据流，那是建木虚影与她的记忆碎片被量子计算机捕捉解析后的形态。
“离开？”他低声重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假设，“凌小姐，你认为在获取了如此……颠覆性的初始数据后，我还会让你轻易离开我的观测范围吗？”
凌瑶的心猛地一沉：“你什么意思？”
傅琛缓缓转过身，朝着她走来，一步一步，踏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声响。他并没有完全靠近，在距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带来的无形压力，又保留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研究者的“安全”界限。
“意思很简单。”他抬手，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寒光一闪，“从你踏入这个实验室，不，从你第一次在我的世界动用‘九霄雷法’开始，你就已经成为了我最重要的研究课题。”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亟待破解的谜题。你的灵力运行模式，你的记忆碎片与这个世界的量子纠缠现象，甚至……”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湿润的眼睫上，“你因‘过去’而流下的眼泪的化学成分和其中蕴含的独特能量波动，都具有无可估量的研究价值。”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试图掩饰的脆弱，将那些最私密、最疼痛的情感，***裸地摊开在名为“科学”的解剖台上。
凌瑶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所以……”她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堆……有价值的数据？”
傅琛静默地看着她，实验室顶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莫测。
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数据的表述，最为精确。”
呵。
凌瑶几乎要笑出声来，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热。
精确。是啊，多么精确。精确地抹杀了所有前世今生的缱绻与亏欠，精确地将一场魂飞魄散的守护，变质为一场冷冰冰的科学研究。
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和冰凉。
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冰冷的手指，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傅总果然……理智得令人佩服。”
说完，她不再看他，也不再去想那颗朱砂痣代表的究竟是宿命还是巧合，径直朝着实验室门口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禁开关时，身后传来傅琛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你的本命飞剑‘青鸾’，目前处于能量沉寂状态。”
凌瑶的脚步顿住。
“根据刚才收集到的数据，以及它与你在量子层面的微弱共鸣反应，”傅琛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有超过75%的把握，可以通过定向能量***，尝试激活它的部分功能。”
凌瑶的心脏猛地一跳，倏然回头。
傅琛依旧站在原处，双手随意地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仿佛刚才只是提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实验建议。
“当然，这存在一定风险。能量输入的强度和频率需要极其精准的控制，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对飞剑本体，或者与它灵魂绑定的你，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他微微偏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劝诱，只有纯粹的理性分析，“选择权在你。是继续让它，也让你自己，保持这种‘安全’的沉寂状态，还是……”
他顿了顿，薄唇微启，吐出那个极具诱惑力，也极具危险性的词语。
“陪我，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
凌瑶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冷却下去。
他抛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饵。
青鸾剑，不仅是他昔年亲手为她炼制的本命法宝，更是她恢复力量、查明前世真相的关键。剑在，道心才在。
可“实验”两个字，又像是一根冰冷的刺，时刻提醒着她两人之间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科学的理性，与玄学的情感。
一边是恢复力量的迫切渴望，一边是可能沦为更深度“研究样本”的屈辱与风险。
一边是前世师尊以命相护的温暖，一边是今生傅琛冰冷宣告的“数据”。
她看着傅琛，那个站在冰冷科技造物中央，颈侧却烙印着前世誓约痕迹的男人。他平静地等待着她的抉择，如同一个耐心十足的猎手，而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无路可退。
劫数是他的科学。
而归途……
她的目光掠过他镜片后深邃难辨的眼眸，落在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上，心脏骤然缩紧。
归途，难道真的会是这个，将她的一切都视为“数据”的，男人的怀抱吗？
傅琛静静地凝视着她挣扎的眼眸，没有催促，只是那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掌控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