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是被一阵尖锐的粉笔刮擦黑板的声音吵醒的。
头很痛，像被人灌了一整瓶工业酒精。她记得自己正在一个无比沉闷的跨国收购会议上，作为项目负责人，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十二个小时。就在刚刚，她好像因为心力交瘁，一头栽倒在了会议桌上。
“……所以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A，林溪同学，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选A？”
一个严厉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溪猛地抬起头，刺眼的白光让她眯起了眼睛。鼻尖萦绕的，不是会议室里高级的香薰味，而是一种混杂着粉笔灰、汗水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她看到了讲台上那个地中海发型、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那不是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高中时最严厉的数学老师“灭绝师太”吗？
她环顾四周，蓝白相间的校服、堆积如山的书本、墙上“距离高考还有268天”的红色标语……
这不是她母校A市三中的高三1班吗？
林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紧致，充满了胶原蛋白，没有一丝被工作和生活磋磨过的痕迹。她伸出手，那双手干净、纤细，指节分明，而不是那双因为长期敲键盘而有些变形、甚至带着一点关节炎隐患的“社畜之手”。
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十八岁，这个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
“林溪！发什么呆呢！”数学老师的咆哮打断了她的震惊。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带着看好戏的哄笑。
坐在她身边的“好闺蜜”乔蔓蔓，一边用书本挡着脸偷笑，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幸灾乐祸地说：“溪溪，你昨晚不是跟江澈聊天聊到半夜吗？怎么上课睡着啦？快站起来啊，要不然师太又要骂你了。”
江澈。
听到这个名字，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江澈，A市三中的校草，也是她前世的丈夫，更是那个为了乔蔓蔓，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
而乔蔓蔓，这个她掏心掏肺对待了十几年的闺蜜，正是那场导致她家破人亡、最终过劳死的商业阴明谋的始作俑者。
前世的背叛、欺骗、痛苦、不甘，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按照市面上流行的重生爽文套路，此刻的她，应该眼神一冷，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心中默念：“乔蔓蔓，江澈，你们的死期到了！”
然后，她应该站起来，用一道惊艳全场的解题思路，狠狠地打老师和同学的脸，开启她学霸逆袭、手撕仇人的辉煌人生。
林溪确实站起来了。
但在她的视线扫过乔蔓蔓那张虚伪的脸和不远处江澈那张帅气但薄情的脸时，她的内心，却出奇地……毫无波澜。
很奇怪。
没有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报复的欲望。
她的感觉，就像一个资深的程序员，在看待一段早已被废弃、充满了bug的垃圾代码。
删掉就好了，甚至不值得为之浪费一丝CPU的性能。
她的目光，越过了他们，落在了一样东西上，然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那东西，静静地躺在她的桌角。
崭新的封面，熟悉的红蓝配色，上面印着六个对所有中国高中生而言，如雷贯耳的大字——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就是它！
林溪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想起来了。
前世，她就是在这个最关键的高三，因为陷入了和江澈、乔蔓蔓的三角恋中，彻底荒废了学业。高考失利，只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导致她人生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就推错了方向。
而这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前世只写了不到十分之一。这件事，成了她心中一个巨大而深邃的遗憾。
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恋爱脑，如果当初她能把这本该死的“53”写完，她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现在，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弥补这个终极遗憾的机会。
报仇？
跟写完这本“53”比起来，报仇那点多巴胺，简直弱爆了！
什么江澈，什么乔蔓蔓，能有解出一道圆锥曲线大题的快乐，来得纯粹吗？
“林溪！你到底在磨蹭什么！”数学老师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林溪终于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一道经典的函数求导题。前世的她，看到这种题就头痛。但对于一个拥有着三十岁灵魂，见识过无数复杂项目和数据的她来说，这道题的逻辑，简单得就像1+1=2。
“老师，”她开口了，声音平静而清晰，“这道题选A，是因为函数f(x)在区间(0, +∞)上是单调递增的。我们可以通过求导f'(x) = 2x - 1/x，令f'(x) ＞ 0，解得x ＞ 1/√2。因为题目给定的区间是(1, +∞)，它完全包含在增区间内，所以……”
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甚至还指出了题目中的一个可以用来快速判断的“题眼”。
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要知道，平时的林溪，成绩中等偏下，数学更是她的弱项。
数学老师也愣住了，他扶了扶眼镜，足足看了林溪十秒钟，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嗯，回答得……很好，很全面。坐下吧。”
林溪平静地坐下，没有理会周围同学投来的惊异目光，也没有去看乔蔓MAN和江澈那复杂的表情。
她拿起笔，翻开了那本崭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眼神虔诚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然后，她在第一页的空白处，郑重地写下了她重生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目标：
——做完它。
至于那些前世的仇人？
抱歉，你们不配排进我的To-do List。
别来打扰我学习，谢谢。
一堂课，林溪前所未有地专注。
数学老师讲的每一个知识点，都像甘泉一样，滋润着她那颗因为前世学业荒废而干涸了太久的灵魂。这种纯粹的、智识上的满足感，是她在后来十年职场生涯中，签下再大的合同也无法比拟的。
下课铃一响，周围立刻恢复了嘈杂。
乔蔓蔓第一时间凑了过来，脸上挂着她招牌式的、天真无害的笑容：“溪溪，你今天好厉害啊！那道题我都没听懂，你居然会做！你是不是偷偷补课啦？”
林溪的目光，没有离开眼前的“53”，她正沉浸在一道数列题的海洋里。
“嗯。”她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敷衍的意味非常明显。
按照重生复仇文的标准套路，此刻她应该抓住乔蔓蔓话里的“偷偷”二字，展开一波反击，暗讽对方嫉妒自己，或者虚伪做作。
但林溪真的没空。
An+1 = 2An + 1，这个递推公式怎么求通项来着？好像是构造法……
“溪溪？”乔蔓蔓见她不理自己，有些不高兴，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委屈，“你怎么不理我呀？你还在生江澈的气吗？昨天他……”
“等差数列？不对，是等比数列……”林溪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乔蔓蔓的话，就像一阵恼人的苍蝇嗡嗡声，干扰着她的思路。
她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看着乔蔓蔓那张写满了“快来关注我”的脸。
“乔蔓蔓，”林溪的语气很平静，“我现在要写作业，可以请你，安静五分钟吗？”
乔蔓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林溪，会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冰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我……我只是关心你啊……”她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若是前世的林溪，看到她这副模样，早就心疼得不行，连忙道歉了。
但现在的林溪，只觉得吵闹。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现在更关心这道题的解。”林溪指了指卷子，“你如果真的想关心我，可以帮我解答一下这道题吗？或者，你也可以回自己的座位，写你自己的作业。我们，不要互相浪费时间，好吗？”
这番话，说得礼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乔蔓蔓彻底愣住了，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最擅长的“绿茶”话术，在林溪这种“你不要打扰我学习”的绝对理性面前，完全失效了。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块钢板上。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同学，也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旁边走过，停在了林溪的桌边。
是班长陆舟。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淡漠，是那种典型的、只关心学习的学神。
他看了一眼林溪正在纠结的那道题，然后，拿起一支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干净利落地写下了一行字：
An+1 + 1 = 2(An + 1)。
写完，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
林溪看着那行字，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构造法！令An + X = Y，代入求解！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谢谢！”她冲着陆舟的背影，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声。
陆舟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林溪立刻兴奋地低下头，开始解题。那种思路被点通的快感，让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
她彻底把还僵在原地的乔蔓蔓，忘到了九霄云外。
乔蔓蔓看着这一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她精心准备的表演，观众不仅不买账，还中途被别人抢了戏。
更可气的是，那个人还是陆舟！那个除了学习，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的陆舟！
他竟然，主动给林溪讲题？
乔蔓蔓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教室的后排，另一个人的心里，也同样不是滋味。
江澈靠在椅子上，看着那个埋首于题海，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的林溪，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个女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不理他，不理乔蔓蔓，反而跟陆舟那个书呆子……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失控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