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把空气泡得发潮，连老巷里的青石板都沁着水意，踩上去能溅起细碎的水花。
沈砚之蹲在旧物市场的角落，指尖刚触到那面蒙尘的铜镜，就打了个冷颤——不是天气的湿冷，是镜子上传来的凉意，像藏了冰碴子，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镜子边缘裹着厚厚的铜绿，唯有几道模糊的纹路隐约露出来，泛着极淡的青色，在阴雨天的微光里，像刚抽芽的藤蔓，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气。
“小伙子，这镜子你别碰。”
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抽着旱烟，烟杆在石阶上磕了磕，烟灰混着雨水散在地上。“前几天有个老板买回去，当晚就说镜子里有青影子晃，第二天一早就给送回来了，说这纹路邪性得很，能勾人神魂。”
沈砚之没挪开手。他是古籍修复师，对老物件有种天生的敏感，尤其是这面镜子——铜绿下的青纹看似杂乱，却和他上个月修复的一本民国线装书里的插画纹样，有着几分相似。那本书残破不堪，只留下半页插画，画的是一枚玉佩，玉佩上的纹路和镜身的青纹，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多少钱？”他抬头问，指尖还在轻轻摩挲镜身，那股凉意似乎慢慢散了，反倒有丝微弱的暖意顺着纹路往上爬。
老头瞥了他一眼，吐出个烟圈：“五十块，你要就拿走，省得它在这儿占地方。”
沈砚之摸出五十块递过去，把镜子裹进帆布包。雨丝又密了些，他撑起伞往巷外走，帆布包里的镜子像是有了重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贴在包底的位置，偶尔传来一阵极淡的青色微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租住的老洋房在巷尾，是栋民国时期的建筑，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湿漉漉的叶子垂下来，遮住了半扇雕花窗。沈砚之推开门，木门“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抱怨这潮湿的天气。二楼的工作室里，摊着他还没修复完的古籍，空气中飘着浆糊和旧纸混合的味道，这是他最熟悉的气息。
他把镜子放在工作台上，刚要拿软布擦拭铜绿，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挂在墙上的相框掉了。相框里是他刚搬来时拍的照片，背景正是这栋老洋房的阁楼，此刻玻璃碎了一地，照片上的阁楼窗户里，竟隐约映出一道淡青色的影子。
沈砚之心里一紧，回头去捡相框，再转身时，瞳孔猛地缩了缩。
原本蒙着铜绿的镜面，不知何时变得光洁如新，那些淡青色的纹路在镜中缓缓流动，像活过来的溪流，顺着镜面蜿蜒蔓延。更诡异的是，镜中的倒影不是他自己，而是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少年，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晃，正隔着镜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指尖轻轻点在镜中的青纹上。
“你是谁？”沈砚之的声音有些发紧，伸手去碰镜面，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铜面，镜中的少年突然动了。
少年的指尖和他的指尖在镜面上重合，一股暖意顺着指尖传来，和他刚才触摸镜子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少年的声音隔着一层水雾般的屏障，带着穿越时空的滞涩，却格外清晰：“在下苏临，民国十七年，居于此处。”
沈砚之的脑子“嗡”的一声。民国十七年，正是这栋老洋房建成的年份。他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目光扫过镜中——少年身后是雕花的窗棂，挂着一盏煤油灯，灯芯跳动着橘色的光，桌上摊开的线装书旁，放着一枚玉佩，玉佩上的青纹，和镜身的纹路、他修复的古籍插画，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那玉佩……”沈砚之刚要开口，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爬山虎的叶子被吹得剧烈晃动，影子落在镜面上，和镜中的民国景象重叠。镜中的苏临突然皱起眉，指尖在镜中的青纹上快速划过，语气急促：“这镜子上的青纹，是苏家的印记。你能看到我，是不是因为……你也见过带同样青纹的东西？”
沈砚之愣住了。他想起阁楼地板下的木盒——那是他搬来第一天，在阁楼整理杂物时发现的，木盒藏在地板的缝隙里，里面放着一枚玉佩，背面刻着“镜墟”两个字，正面的青纹和镜身的纹路如出一辙。他当时只当是普通的老物件，随手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
“我有一枚带青纹的玉佩。”沈砚之连忙说，转身去翻抽屉。等他拿着玉佩回到工作台前，镜中的景象突然变了——苏临的身影变得模糊，煤油灯的光芒开始闪烁，镜中的青纹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慢慢变得扭曲。
“不好！”苏临的声音带着焦虑，“有人在干扰镜墟的连接，是那些追着青纹来的人！你快把玉佩收好，别让他们发现！这青纹藏着大秘密，他们要是拿到镜与佩……”
话音未落，镜中的光芒突然熄灭，青纹像是退潮般消失，镜面重新蒙上一层薄雾，只剩下沈砚之自己的倒影。他握着玉佩，指尖还能感受到玉佩传来的暖意，和镜身的温度一模一样。窗外的雨还在下，爬山虎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暗处窥视。
沈砚之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下看——雨幕中，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探测器的仪器，仪器屏幕上闪烁着淡青色的光，正朝着老洋房的方向缓缓移动。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苏临说的“追着青纹来的人”，难道就是这个人？这枚玉佩，这面古镜，还有那些神秘的青纹，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和这个民国少年长得如此相似，又能通过古镜与他相见？
沈砚之握紧手中的玉佩和古镜，镜面的青纹虽然暂时消失，却像是在他心里生了根。他知道，从买下这面古镜的那一刻起，他平静的生活已经被打破，那些泛着淡青色的纹路，不仅刻在镜与佩上，更像是一条引线，牵着他，一步步走向一场跨越百年的迷局。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也敲打着沈砚之混乱的思绪。他把古镜和玉佩小心地放进木盒，藏进书架后的暗格，而巷口的黑色身影，已经离老洋房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