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在陆家嘴“未来法庭”的玻璃幕墙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我跟踪周明远团队三个月来，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全球首个全AI审判系统“星火”今日启用，而他，这位戴着“慈善天王”面具的科技巨头，成了第一个被自己造的AI审判的被告。
法庭门禁“滴”地一声，我趁法警换岗溜进去。旁听席已坐满，前排是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后排挤着穿旧工装的流浪汉——为首的老周攥着顶破鸭舌帽，指节发白，眼神直勾勾盯着被告席。
周明远站在被告席中央，深灰西装熨得没有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全场，嘴角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他是“明远科技”创始人，十年前靠教育类AI起家，后来转型做慈善，“晨曦孤儿院”“山区智慧课堂”的项目海报贴满地铁站。可此刻，大屏幕上跳动着刺眼的指控：“非法人体实验，侵害实验对象知情权。”
更荒诞的是，控方证据全部来自他自研的AI法律顾问“法理之光”。投影屏亮起，第一份证据是段孤儿院孩子的采访视频：扎羊角辫的女孩脆生生说：“周叔叔给我糖，说吃了就不疼”，背景音里传来消毒水味。
我摸出随身携带的平板，调出视频逐帧分析工具。画面在女孩说“不疼”的瞬间卡住——前一帧她嘴角还翘着，下一帧突然抿紧，睫毛快速颤动，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又松开。0.3秒的剪辑痕迹，在高清镜头下像道狰狞的伤疤。
“等等。”我出声提醒旁边的书记员，“这段视频有问题。”
书记员抬头，见我指着屏幕，压低声音：“马上开庭了，你...”
“传证人。”AI法官“星火”的机械音打断对话。
孤儿院现任院长陈建国被法警带上证人席。他五十来岁，鬓角斑白，上台前偷偷瞄了眼旁听席的老周，喉结动了动：“周先生是我们的恩人...孤儿院能有今天...”
“反对！”检方突然举手，“被告律师申请院长回避，其与“记忆重塑医疗中心”存在资金往来。”
法庭哗然。我猛地转头看向旁听席——老周正死死盯着院长，嘴唇哆嗦着像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穿黑夹克的男人猛拽后领，拖了出去。
混乱中，我瞥见老周掉在地上的一张皱巴巴的纸，捡起来时沾了满手汗。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他们给我打针，说能忘掉孩子...可我记得，那针扎在胳膊上，凉得刺骨。”
“肃静！”AI法官的光屏突然切换成红色警报，“检测到庭审现场异常生物信号，启动安全隔离程序。”
穹顶灯光骤暗，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老周被拖出去的方向，有穿白大褂的人正往他胳膊上注射什么。他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只剩空洞的呜咽：“我的妞妞...她在孤儿院...”
法槌重重落下。
“休庭三十分钟。”AI法官的声音毫无波澜，“另，技术部门报告：本庭服务器于十分钟前遭外部入侵，攻击源定位——“记忆重塑医疗中心”。
我攥紧那张带汗的纸，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场审判，根本不是什么正义的裁决。周明远的AI在替谁说话？那些被“遗忘”的孩子，和被注射药物的流浪汉，又在替谁承受代价？
法庭外，雨开始下了。我摸出手机给线人发消息：“查“记忆重塑医疗中心”，重点是他们和“晨曦孤儿院”的儿童转运记录。”
屏幕亮起回复：“林姐，刚收到匿名包裹——里面是三十份孤儿院孩子的脑部CT扫描，海马体...全被切除了一块。”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孤儿院监控录像，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序章里那个掉纸条的老周还在拘留室，线人说他又哭又喊“妞妞在孤儿院”，可当我申请调阅“晨曦孤儿院”近五年监控时，法院以“未成年人隐私”为由只给了三段公开视频——全是孩子们围坐吃蛋糕、做游戏的温馨画面。
“不对劲。”我放大第三段视频，画面里十几个孩子举着手工贺卡喊“周叔叔生日快乐”。我用逐帧分析软件拖动进度条，在贺卡递到镜头前的瞬间卡住——扎马尾的女孩嘴角明明在笑，下一帧却抿成直线，睫毛颤了颤，像被人快速扯了下嘴角。0.3秒的剪辑痕迹，和序章里那个说“不疼”的女孩如出一辙。
“林记者，有新线索。”线人发来加密文件，“孤儿院地库上周有批医疗废物转移，登记单上写着‘过期疫苗’。”
我猛地站起，碰倒了桌上的咖啡。疫苗？老周的纸条提到“打针”，CT扫描显示孩子海马体被切除——这些碎片正在拼出一个可怕轮廓。
下午两点，我以家属身份混进“晨曦孤儿院”开放日。铁门打开的瞬间，消毒水味裹着钢琴声涌出来，穿红马甲的志愿者正带孩子做游戏。我假装逗弄角落的小女孩，瞥见院长办公室虚掩的门，陈建国正对着电脑敲字，屏幕反光里映出“记忆重塑”的邮件标题。
“林小姐。”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穿墨绿旗袍的王美玲——她是今天到场的陪审员，胸前别着“人民陪审员”徽章。“您在调查孤儿院？”
我点头，她却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肤：“我孙女...十二年前失踪时穿粉毛衣，扎羊角辫。”她从包里掏出张泛黄照片，女孩的脸被泪水泡得模糊，“刚才在视频里看见她了，她给周叔叔递贺卡...可她明明...早就不在了。”
我的呼吸一滞。序章里视频里的女孩，可不就扎着羊角辫？
“王老师，您...”
“跟我来。”她拽着我往侧门走，穿过种满绣球花的走廊，停在地下室入口。霉味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儿童活动中心”的铜牌，台阶下堆着带锁的铁皮柜。
“上周我来打扫，听见里面有动静。”王美玲掏出钥匙打开最下面的柜子，里面滚出半瓶蓝色药片，标签上印着“思诺思——记忆抑制剂”。“护工说是给孩子吃的‘安神药’，可妞妞...我孙女吃药后会抱着枕头说胡话，说‘白大褂叔叔在看我’。”
警笛声突然从院门口传来。我攥紧药瓶，看见陈建国带着警察冲进来，他额角有汗，指着王美玲：“她在散布谣言！孤儿院从来没...”
“够了。”AI法官“星火”的投影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机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经技术复核，本庭服务器于今日凌晨遭‘记忆重塑医疗中心’定向攻击，泄露的孤儿院医疗记录显示——”
大屏幕亮起，是三十份标注“晨曦孤儿院”的脑部CT扫描。每一张的海马体位置，都有一块规则的空白。
王美玲突然瘫坐在地，哭着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妞妞没走...他们把她的记忆...切走了...”
我捡起地上的药瓶，对着光线看。瓶底的刻痕很新，像是刚被打开过。
“林记者。”法警走过来，“周明远的律师申请休庭，说要核对新证据。”
我望着走廊尽头的阳光，那里照出孤儿院外墙的新标语：“用爱重塑童年”。而我知道，有些“重塑”，比遗忘更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