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那天,妈妈把我的蛋糕给了继妹。一那是我二十二岁的生日。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
室内是水晶吊灯下温馨得有些虚假的光晕。长长的餐桌上,继父陈建国坐在主位,
妈妈挨着他,旁边是他们共同的女儿,我的继妹,陈乐乐。而我,坐在他们的对面,
像一个前来拜访的客人。尽管,这里名义上也是我的家。“晚晚,尝尝这个,
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妈妈特地为你做的。”妈妈夹了一块油光发亮的排骨放进我的碗里,
笑容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低头说了一声“谢谢”,却没有动筷子。我的目光,
牢牢地锁在餐桌中央那个精致的蛋糕盒上。那不是一个普通的蛋糕。那是“星光梦境”,
城里最负盛名的法式甜品屋“Le Rêve”的镇店之宝。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
价格高昂到令人咋舌。我喜欢了它整整三年。从大二那年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它的图片,
那宛如梵高星空般绚烂的蓝色奶油裱花,点缀着可食用的银箔星星,
就成了我心底一个微小而闪亮的梦想。但我从没舍得买。今年,我毕业了,
拿到了第一笔实习工资,我终于狠下心,提前一个月为自己预定了这个梦。
我去付定金的时候,妈妈知道了,她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坚持要由她来支付全款。“晚晚,
这是妈妈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是妈妈的女儿,这点心意是妈妈必须给的。”她当时眼眶微红,
语气真挚得让我无法拒绝。那一刻,我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或许,妈妈还是爱我的。或许,她只是在新的家庭里身不由己。于是,我把这个蛋糕,
当成了我和她之间关系的一次“试金石”。我期待着,当蜡烛点燃,当她唱起生日歌,
我们之间那些因为重组家庭而产生的隔阂与疏离,能在这份甜蜜中得到一丝弥补。然而,
我还是太天真了。“爸,
妈……呜呜呜……”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打破了餐桌上刻意维持的和谐。我抬起头,
看到陈乐乐放下了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精致的妆容花了满脸。
妈妈立刻像被按了弹射按钮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绕过长长的餐桌,
一把将陈乐乐搂进怀里。“乐乐,我的宝贝,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疼惜与恐慌,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
陈建国也皱起了眉头,关切地问:“乐乐,是不是今天艺考的成绩出来了?没关系,
考得怎么样爸爸都支持你。”陈乐乐在妈妈怀里哭得更凶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没过……我想去的那家美院,
专业分差了三分……呜呜呜……我的梦想没有了……”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妈妈抱着陈乐乐,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不断地安慰着:“没关系没关系,宝贝不哭,
咱们明年再考。你这么有天赋,肯定能行的。”陈建国也附和道:“就是,一次失利算什么。
你妈当年也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大学的。”一家三口,
上演着一出父慈女孝、母女情深的感人戏码。而我,那个今天过生日的主角,
被彻底遗忘在了角落。我的手指慢慢收紧,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看着他们,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出与我无关的舞台剧。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着我妈妈,能在这场属于她另一个女儿的戏剧中,分出一秒钟的时间,
想起今天也是我的生日。终于,陈乐乐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目光越过妈妈的肩膀,直直地落在了我面前的那个蛋糕盒上。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然后,
她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听起来格外可怜的声音说:“妈,
我心里好难受……我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吃点甜的……”她伸出手指,
颤巍巍地指向那个“星光梦境”蛋糕。“姐姐的蛋糕……看起来好漂亮……如果我能吃到它,
心情可能会好一点点……”我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沉了下去。二空气仿佛凝固了。
妈妈的身体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我。她的眼神复杂,充满了为难、恳求,
还有一丝不易察官的理所当然。“晚晚……”她开口,声音干涩,
“你看……乐乐她现在心情这么糟糕,她从小就爱吃甜食,
一不开心吃了甜的就好了……”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在等,
等她把那句我已经预感到的话说出口。陈建国也在这时开了口,
语气带着长辈的温和与不容置喙:“是啊,晚晚,你做姐姐的,要大度一点。
乐乐毕竟比你小,又遇到了这么大的挫折,你就让着她点吧。”“让着她点?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怎么让?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平静似乎刺激到了他们。妈妈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我知道是你的生日,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乐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万一想不开怎么办?不就是一个蛋糕吗?明天妈妈再给你买一个一模一样的,不,
买个更大的,好不好?”“一模一样?”我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提前一个月预定,独一无二的定制款,怎么可能明天就买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她甚至,
连这个蛋糕的来历都不曾用心记过。“对啊!”陈乐乐从妈妈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眼神却带着一丝挑衅的胜利,“姐姐,你就发发善心吧。我现在真的太痛苦了,
感觉人生都灰暗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把蛋糕让给我,好吗?
”她把“可怜”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施舍我一个扮演善良姐姐的机会。
我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忽然觉得很想笑。从她十二岁跟着改嫁的妈妈进门那天起,
这副表情就成了她无往不利的武器。她用这副表情,
让妈妈把原本属于我的、带着飘窗的大卧室让给了她,理由是“姐姐,我的画板需要阳光,
不然画出来的颜色会失真”。她用这副表情,让妈妈把爸爸留给我上大学的教育基金,
挪用了一大半去给她报昂贵的钢琴和芭蕾舞班,理由是“姐姐学习那么好,
肯定能拿到奖学金,可我的艺术梦想需要从小培养”。她用这副表情,
让妈妈在我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取消了我们早就说好的一起去海边旅行的计划,
因为她得了“严重的”感冒,需要妈妈二十四小时在床边照顾。而每一次,当我试图争辩,
妈妈都会用那句“你当姐姐的,让着她点”来堵住我的嘴。每一次,我选择了退让。
因为我害怕,害怕看到妈妈为难的表情,
害怕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因为我的“不懂事”而再起波澜。我天真地以为,
我的忍让和懂事,能换来妈妈心中一丝一毫的愧疚与疼爱。可今天,我不想再让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妈妈,一字一句地说:“不行。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是我的蛋糕。
我可以切一块大的给她,但这个生日,我必须过。”这是我的底线。然而,我的坚持,
在他们看来,却是不可理喻的自私和冷漠。“林晚!”妈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连名带姓地叫我,这是她极度生气时的表现,“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乐乐都难过成这样了,
你还在计较一个破蛋糕!你的心是铁做的吗?”“一个破蛋糕?”我重复着她的话,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喘不过气来,“在你眼里,这就是一个破蛋糕?
”“难道不是吗?!”她拔高了声音,情绪激动地指着我,“为了一个吃的,
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顾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自私自利的女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亲妹妹?”我冷笑出声,“我姓林,她姓陈。我爸爸叫林建军,她爸爸叫陈建国。妈,
你是不是忘了,我爸爸已经去世十年了?”我爸爸的名字,像一把尖刀,
瞬间刺破了客厅里温情脉脉的假象。妈妈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陈建国的表情也变得极其难看。陈乐乐的哭声适时地再次放大,她抓着妈妈的胳膊,
哭喊道:“妈!你看姐姐!她就是不把我当一家人!她就是恨我们!呜呜呜……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来到这个家,我不该让你为难……”她这番话,
彻底点燃了妈妈心中的那点愧疚和怒火。妈妈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我,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她走到餐桌前,没有丝毫犹豫地,
端起了那个装着“星光梦境”的蛋糕盒。我的心脏,在那一刻,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我眼睁睁地看着她,
把那个承载着我三年梦想、象征着我最后一点点期待的蛋糕,亲手递到了陈乐乐的面前。
“乐乐,别哭了。拿着,这是妈妈给你的。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陈乐乐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接过蛋糕,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向上扬起。她抱着那个漂亮的蓝色盒子,
越过妈妈的肩膀,给了我一个无声的、胜利者的微笑。那个微笑,轻蔑、得意,
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眼睛里。三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听不到妈妈安慰陈乐乐的絮语,也听不到陈建国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只能看到陈乐乐脸上那个刺眼的微笑,和妈妈递出蛋糕时那决绝的背影。那个背影,
仿佛一道天堑,将我和她,彻底地隔绝在了两个世界。我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