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浸透汗碱的迷彩包,拖着行李箱在 3 号宿舍楼前驻足。
斑驳的墙面上爬满爬山虎,叶片被晒得蔫蔫地垂着,像是刚经历完长途跋涉的旅人。
寝室楼道里还弥漫着迷彩服的汗味,混合着不知谁家泡的酸菜泡面气息,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某种青春特有的酸涩记忆。
推开 506 寝室门的瞬间,我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
思雅正踮脚挂风铃,浅蓝色连衣裙下摆被穿堂风掀起细碎的涟漪。
她左手攥着串青铜铃铛,右手执着根缠着红绳的木棍,发梢扫过肩头时带起一阵清风,那些纠缠成团的铃铛在她手里渐渐舒展开来。
阳光从西斜的窗棂斜切进来,给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连发间沾着的桂花瓣都看得真切。
"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铃铛怎么安装。
" 她说话时眼睛弯成月牙,睫毛在眼睑投下蝴蝶振翅般的阴影。
我后来才知道,这双眼睛无论是笑是哭,都能轻易击中人心。
她赤着脚踩在塑料凳上,脚趾甲涂着淡粉色的甲油,在夕阳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放下行李箱时,金属轮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思雅受惊似的回头,木棍差点戳到我的鼻尖。
我们同时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的铁架床哐当作响。
她捂着嘴笑起来,手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抱歉啊,我总把这儿当花果山。
"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脚踝上系着根细细的红绳,绳尾坠着枚小小的银铃铛。
窗台上摆着她带来的绿植,玻璃罐里养着几条孔雀鱼,这会儿正逆着水流摆尾。
风铃骨架是竹子做的,缠着褪色的红绸布,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思雅说是外婆留下的,每年中元节都会摇响驱邪。
"不过现在嘛 ——" 她晃了晃手里的铃铛,"要给我们的新家奏欢迎曲啦。
"我们折腾了半个钟头才把风铃固定好。
铁架床的螺丝锈得厉害,我用钥匙好不容易拧开,思雅突然指着窗外叫起来:"快看!"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幅水墨画。
她赤着脚踩在梯子上,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匀称的小腿。
"叮铃 ——" 清脆声响中,她转身冲我眨眨眼:"听,这是属于我们的欢迎曲。
" 那个瞬间,我仿佛听见青春的序章在风中轻轻奏响。
暮色渐浓时,寝室终于有了家的模样。
思雅把带来的碎花床单铺在我床铺上,说这样看着更温馨。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桂花。
"这是外婆在院子里晒的," 她捏起一撮撒在窗台,"等冬天泡桂花茶,保管你喝了不想家。
"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楼声,新生们用跑调的情歌表达着对军训结束的雀跃。
思雅忽然从衣柜顶取下把旧口琴,倚在窗边吹起《同桌的你》。
晚风裹着桂花香从窗台涌进来,她的长发被吹得乱蓬蓬的,却固执地要把每个音符都吹得清亮。
我趴在桌上整理军训日记,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把这个瞬间永远定格在了泛黄的纸页间。
清晨五点,我被金属碰撞声惊醒。
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思雅正踮脚调整风铃的位置。
月光从纱窗漏进来,在她发间织出细密的银网。
"吵醒你了?" 她抱歉地笑,"总觉得西北角那个铃铛声音不够亮。
" 我这才发现,每个铃铛都被她用红绳系上了不同的结,有蝴蝶结、平安结,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堂的花样。
那天上午去食堂的路上,思雅突然指着路边的梧桐树说:"你看,叶子开始黄了。
" 我抬头望去,斑驳的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睫毛在眼睑投下跳动的光斑。
她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画了几笔:"记下来,秋天的第一片黄叶。
"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本子里记满了她关于四季的观察,从樱花初绽到银杏落尽,每一页都配着小巧的水彩画。
周末大扫除时,我们在储物柜深处发现了前任房客留下的旧风铃。
铜铃表面布满铜锈,红绳早已腐烂成渣。
思雅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塑料袋,说要拿到校外去清洗。
"说不定能修复呢," 她晃了晃手里的铜铃,"就像我们的友谊,越打磨越闪亮。
"入秋后第一场雨来临时,思雅正蹲在窗台给孔雀鱼换水。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出个旧 MP3,插上耳机分给我一只。
王菲空灵的歌声在雨声中流淌:"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我们并排坐在窗台上,看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河,把校园里的香樟树洗得发亮。
思雅忽然说,她外婆临终前也是这样的雨天。
"她把风铃塞到我手里,说等花开了就摇给她听。
" 她摩挲着脚踝上的银铃,"可后来我才知道,有些离别是永远不会回来的。
"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窗外的雨声渐密,把我们的身影融成模糊的水墨画。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站在开满桂花的庭院里,思雅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在风铃下旋转。
无数铜铃随着她的舞步震颤,奏出的却是外婆临终前的心跳声。
醒来时发现枕巾湿了一片,而思雅的床铺空着,窗台上的风铃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清响。
第一次月考结束那天,思雅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天台。
暮色中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送你的," 她眨眨眼,"月考进步奖。
" 打开一看,是串用孔雀鱼鳞片做成的风铃,每片鳞片都打磨得薄如蝉翼,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本来想送真鱼的," 她挠挠头,"可上次换水时发现少了条,估计是被大鱼吃了。
" 我们相视而笑,把风铃系在天台的晾衣绳上。
晚风掠过,鳞片相互碰撞,发出比真鱼摆尾更清脆的声响。
远处传来下课铃声,和着风铃的清响,编织成属于我们的青春协奏曲。
跨年那晚,思雅提议在寝室煮火锅。
我们把四张桌子拼起来,从食堂偷来电磁炉,在氤氲热气里看窗外飘起今冬的第一场雪。
当新年钟声敲响时,思雅突然起身去摘风铃。
"跨年要有新声音," 她呵着白气说,"明年我们要一起考研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整个世界染成纯净的白色。
思雅把新风铃系在窗棂上,转头冲我笑时,睫毛上落着片雪花。
我突然想起那个暮春的午后,她站在梯子上调整风铃的模样,阳光在她发间跳跃,仿佛预示着某种永恒。
今天整理旧物时,发现了那串孔雀鱼鳞片风铃。
玻璃罐里的孔雀鱼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几片褪色的鳞片在风铃上轻轻摇晃。
思雅去外省实习前,把这个风铃留给了我。
她说等她回来,要在新寝室挂更大的风铃,还要种更多的桂花。
窗外的香樟树又开始抽新芽,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口琴声。
我轻轻摇响风铃,细碎的清响里,仿佛又看见那个踮脚挂风铃的女孩,她的裙摆掠过岁月的长河,在记忆里永远年轻。
那个周日的清晨,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洒在校园的小径上。
思雅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简单地洗漱后,便出了门。
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只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小时,思雅回来了。
她手里举着一盆沾满泥土的野花,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看,我在校园后山捡到的,多像《诗经》里说的'颜如舜华'"。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放在窗台上,花茎上还沾着露水,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我被她的兴奋感染,从床上坐起来,凑过去看。
那盆野花确实漂亮,花瓣娇嫩欲滴,像是刚睡醒的少女,带着一丝羞涩。
"这花叫什么名字?"我问。
思雅摇摇头,笑着说:"不知道,但它真的很美。
"我打趣说:"这盆不知叫什么的野花要是能活过一周,就算我输。
"思雅瞪了我一眼,但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小心地照顾起这盆花来。
每天清晨,思雅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花浇水。
她拿着喷壶,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轻轻地喷洒着水雾。
花儿在她的照料下,渐渐地生机勃勃起来。
窗台上,那盆野花成了最亮眼的存在,引得不少同学驻足观看。
有天,我故意把水壶藏起来,想看看思雅会有什么反应。
她像往常一样,准备给花浇水时,发现水壶不见了。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在寝室里四处寻找。
床底下、书架上、桌子下,她都仔细地找了一遍,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从床上跳下来,把水壶从背后拿了出来。
"你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