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线条凌乱的画稿仿佛也浸透了这黏腻的湿气,模糊一片,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温暖的台灯,在昏暗中切割出一小片光明的孤岛,光线下,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浮沉。
又一个催稿电话刚结束,编辑委婉的催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林暖,风格可以再明媚一些吗?
读者希望看到更温暖、更甜蜜的东西……”听筒里的余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她无意识地用指尖划过数位板冰凉的边缘,心里泛起一丝无力感。
描绘温暖?
可她这间朝北的屋子,连同她这段时间的心境,似乎都缺了一点阳光。
她起身给自己续了杯热水,氤氲的热气短暂地温暖了脸颊。
这套一室一厅带个小院的老房子,是她当初咬牙买下的避风港,图它清净,适合创作。
可当真正的寂静随着连绵的秋雨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时,那感觉便不再是清净,而是带着重量般的孤寂了。
规律的SOHO生活,有时一天下来,唯一的声音是她敲击键盘和自己在空荡房间里轻轻的脚步声。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夜幕,紧随其后的惊雷猛然炸响,仿佛就落在屋顶。
林暖吓得肩膀一缩,险些打翻手中的水杯。
屋子里的灯光跟着剧烈地闪烁了两下,顽强地稳住了,但院墙外似乎传来树枝断裂的喀嚓声。
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密集的雨线在玻璃上划出扭曲的水痕,院子的景象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借着又一次闪电带来的短暂强光,她看见院子角落那丛茂密的南天竹,正在不规律地、剧烈地晃动着。
不是风吹的那种有节奏的摇摆,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躲藏。
心,蓦地一跳。
是野猫吗?
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时间,这样的天气……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放下杯子,走近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努力向外张望。
但雷声过后,外面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以及一片更深沉的黑暗,那丛灌木也停止了晃动,隐匿在夜色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雷电造成的错觉。
她站了足有五分钟,窗外再无动静。
大概是看错了,她安慰自己,或许是只被雷声惊到的流浪猫,己经跑掉了。
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她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屏幕上未完成的插画里,那个等待被填色的小女孩,笑容也显得有些空洞。
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飘向那个角落。
一种莫名的不安,混合着细微的好奇,在她心底萦绕不去。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继续工作的念头。
走到玄关,她打开了通往院子的照明灯。
昏黄的光线努力穿透雨幕,勉强勾勒出小院的轮廓,那块她疏于打理的小草坪己经积了不少水洼。
她找到放在鞋柜上的强光手电筒,紧紧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了些。
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打开通往院子的玻璃门。
一股带着泥土腥味和深秋寒意的湿气瞬间涌了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雨声变得更真切,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和树叶上。
她站在门廊下,犹豫着,没有立刻踏入雨中。
手电筒的光柱有些颤抖地扫过院子,掠过湿漉漉的草地,最终,定格在那丛安静的南天竹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她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回温暖的室内。
忽然,极其微弱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被风卷着,送到了她的耳边。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是幻觉,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哀求,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手顿住了,心跳莫名加速。
手电光再次聚焦过去,这次,她看得更仔细了些。
在南天竹最底层的叶片下,似乎……有一团比周围夜色更深的阴影。
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撑着门廊下的备用雨伞,小心翼翼地踏下台阶,踩进湿滑的草地。
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拖鞋边缘,凉意渗透进来。
一步一步,她慢慢靠近那丛灌木。
距离越来越近,手电的光圈也稳稳地罩住了那片阴影。
然后,她看见了。
在交错枝叶的缝隙里,藏着一双眼睛。
不是野猫的警惕或凶狠,而是更大,更……湿润。
一双在黑暗中折射着手电微光,充满了恐惧、疲惫,还有一丝微弱希冀的棕色眼眸。
紧接着,光线下移,她看清了那身影的全貌——一只狗。
一只体型不小的金毛犬,但它此刻的模样狼狈不堪。
原本应该蓬松的金色长毛被雨水和泥浆完全糊在身上,一绺一绺地黏贴着,让它看起来瘦削而落魄。
它就那样蜷缩在灌木丛最深处,尽可能地将自己藏起来,身体因为寒冷或是恐惧而在微微发抖,湿透的皮毛下,骨架清晰可见。
它没有吠叫,只是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着的、细微的呜咽。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天地。
在那短暂到几乎凝固的一秒里,林暖清晰地看到了它眼中的无助,看到了它后腿上一道己经不再流血但依然狰狞的暗红色伤痕,看到了雨水顺着它塌下的耳朵滴落。
雷声姗姗来迟,滚过天际。
林暖握着伞柄和手电筒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她站在雨里,隔着几步的距离,与那双在黑暗中凝望她的眼睛对视。
开门,让这个陌生的、湿漉漉的、可能带着麻烦的生命进入自己秩序井然的、安全的小世界?
还是……转身离开,关上房门,也关上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回到她安静却安全的孤岛里?
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她站在敞开的门口与风雨之间,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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