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失序凌晨两点的写字楼，活像头吞人的钢铁怪兽，几十层窗户漏出的光星星点点，
秦衍那间的白炽灯尤其扎眼——跟他电脑屏幕一样，亮得能照出眼底的红血丝。
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在最后一个回车，他抬手按灭屏幕，
右下角的“打工人续命计时器”跳着刺目的数字：“您已连续搬砖18小时47分，
距离猝死仅剩N步”。这破软件还是前同事小张发给他的，
当时两人还笑着互侃“看谁先熬成熊猫眼”，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硬扛。
指尖黏着美式咖啡的酸苦味，虎口僵得像灌了铅——攥鼠标的姿势保持了快十个小时，
连指甲缝里都卡着点键盘缝隙的灰。桌角堆着三个空了的冰美式杯子，
最底下那个还是昨天的，杯壁结的水垢跟他这三年的班一样，层层叠叠全是疲惫的褶皱。
秦衍起身时，办公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吱呀”一声惨叫，空荡的办公区里荡着回音，
惊得窗外廊檐下的飞蛾“呼啦啦”飞了一圈，又落回原地——跟他似的，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他顺手抓过桌角的外卖盒，是中午没吃完的黄焖鸡，汤汁早干在盒壁上，
闻着都透着股“打工人专属凉透味”。桌案上的方案堆得跟小山似的，
封面“紧急”两个字红得晃眼，工作群里99+的消息还在疯狂跳动，
预览栏全是“秦哥快看看这个修改版”“客户那边催进度了”。秦衍眼皮都没抬，
伸手拉开最底层抽屉——里面藏着张早就买好的单程票，目的地是青溪古镇，
地图上得放大三次才找得到的地方，还是上次刷短视频刷到的，
博主抱着猫在溪岸喝茶的样子，当时就戳中了他快熬干的心。指尖抚过票面上模糊的青石板，
突然想起上周体检报告上“窦性心律不齐”的红色字体，
医生推了推眼镜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小伙子，再这么连轴转，
你这心脏真要罢工了——到时候赚的钱不够换支架的。”这话当时没往心里去，
现在却跟针似的扎在心上。撕日程表时“刺啦”一声，纸张纤维断裂的声音听得人解压。
那张写满“晨会9点”“提案14点”“客户对接18点”的表被揉成硬邦邦的纸团，
扔进垃圾桶时“咚”地一声，
秦衍清晰听见胸腔里传来闷响——像卸下了压了三年的KPI大山，
又像某种紧绷的东西彻底断了。没有告别，没写交接，他拎起早就收拾好的双肩包，
里面就装了件换洗衣服和充电器，走到写字楼大门时，保安大叔抬头瞥了他一眼，
眼神里带着“又一个熬不住的”的了然：“小伙子，这么晚才走？最近加班够狠啊。
”秦衍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走出大门时，晚风裹着街边烧烤摊的香味扑过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好好吃顿烧烤，还是半年前的团建。高铁载着秦衍穿过凌晨的黑暗，
他靠在窗边没一会儿就睡死过去，直到邻座阿姨推他：“小伙子，到青溪了，快下车吧。
”他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坐着睡了三个小时——这在以前，
就算躺在床上都得翻来覆去想项目细节。下了车，古镇的风裹着水汽和草木香扑过来，
钻进衣领凉丝丝的，瞬间吹散了一半的困意。青石板路被夜雨浸得发亮，
缝隙里冒着点点青苔，踩上去“咯吱”响，跟写字楼的大理石地板完全是两个感觉。
穿镇而过的溪水泛着粼粼波光，几只白鸭慢悠悠浮在水面，脖子一伸一缩啄水草，
哪怕秦衍走过都懒得抬眼——这悠闲劲儿，看得他都羡慕。街边早餐摊冒着热气，
卖豆腐脑的大爷喊着“刚出锅的热乎的”，香气勾得他肚子“咕噜”叫，
才想起自己昨天只吃了半份黄焖鸡。租的老屋在巷子最深处，推开斑驳的木门时，
“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巷子里荡开一圈回音。
院子里长着半人高的狗尾巴草，风一吹就晃得人眼晕，墙角爬着枯萎的牵牛花藤，
藤蔓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花壳，像串了串小灯笼。堂屋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
桌面裂着细密的纹路，跟爷爷家的老桌子一模一样，阳光透过窗棂照上去，
灰尘在光里跳着杂乱的舞。房东太太是个扎蓝布头巾的老奶奶，
放下钥匙时塞给他一把枇杷：“自家树上结的，甜得很。院里的井还能用，
就是打水得费点劲；后门出去就是溪岸，清晨能听见卖花姑娘喊，比闹钟好使。
”秦衍攥着还带着温度的枇杷，看着老奶奶的蓝布衫消失在巷口，
才后知后觉忘了说谢谢——在公司习惯了跟人说“收到”“好的”，
突然的温情让他有点手足无措。他捏开一颗枇杷，甜汁裹着果肉滑进喉咙，这股新鲜的甜劲，
是写字楼里速食水果捞从来没有的味道。当天下午，他找房东借了把镰刀，
蹲在院子里割狗尾巴草，草叶划过手腕有点痒，汗珠子滴在泥土里，竟冒出点细小的土泡，
这接地气的狼狈，比对着电脑屏幕掉头发舒服多了。刚割到一半，
隔壁的阿婆端着碗绿豆汤探进头：“小伙子，新来的吧？歇会儿再弄，天热得很。
”碗沿还沾着片绿豆壳，透着家常的亲切。秦衍连忙直起身，手在衣角蹭了蹭才接过来，
绿豆汤凉丝丝的，带着冰糖的甜，喝下去暑气都散了大半。“谢谢您阿婆，我快弄完了。
”“急啥，院子又不会跑。”阿婆摆摆手，指着院角的牵牛花藤：“以前这藤爬满墙呢，
你要是不嫌弃，明年开春我给你剪点秧子，开花好看得很。”闲聊两句后阿婆回了家，
秦衍喝完汤干劲更足，把割好的草堆在墙角当肥料，又找了块石板把井口盖牢。
忙完时夕阳都沉到溪对岸的屋顶了，他简单冲了把澡，就着早上买的馒头和咸菜对付了晚饭，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时，
才觉出浑身骨头缝里的酸胀——这是跟写字楼里久坐腰酸完全不同的、累得踏实的感觉。
他摸了摸带着樟木香味的枕套，想起写字楼里永远充着电的手机，
顺手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床头柜——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敢彻底关掉“待命模式”。
他原以为自己会倒头睡个天昏地暗，毕竟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没被闹钟或工作消息吵醒，
还累得浑身散架。果然沾床没五分钟就睡死过去，梦里都是晒得发烫的青石板和草叶的清香。
可打工人的惯性比钢筋还顽固，凌晨四点天刚蒙蒙亮，秦衍“腾”地从床上弹起来，
右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枕边摸——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充电线缠绕的手机，
没有亮着待机灯的平板，只有樟木枕套带着夜露的凉意。他坐在床沿发愣，
手指还保持着划手机屏幕的姿势，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零件。
院外传来溪水“哗啦啦”的声音，比空调外机的轰鸣清晰百倍，远处有公鸡打鸣，
还有不知谁家开门的“吱呀”声，这些细碎的、带着生活气的声响凑在一起，
反而让他觉得异常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像在公司时，
心跳总跟着 deadlines和未读消息加速。他摸了摸胸口，
突然想起体检报告上“窦性心律不齐”的红色字体，现在这心跳，稳得能数清节拍。
接下来几天，秦衍活像个被按了暂停键却还在空转的陀螺。他坐在溪岸的石阶上，
眼睛盯着水面，
“存款还能撑几个月”“社保断缴了怎么办”“前同事升总监了我却在摸鱼”这些焦虑弹幕，
连水面漂过的落叶，都能被他看成是催进度的红色感叹号。前几天刷朋友圈，
曾经的下属小李发了张总监办公室的照片，配文“星光不负赶路人”，下面一堆人点赞，
连老板都评论“后生可畏”，秦衍手指悬在屏幕上，
终究没点下去——他突然想起小李刚入职时，天天跟着他加班，后来自己也熬成了“卷王”，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按时吃晚饭。这些念头像爬藤一样缠上来，勒得他胸口发闷。
他试着学旁边的大爷晒太阳，手往膝盖上一放，没十分钟就忍不住开始敲石阶，
节奏快得像以前开项目会时的打字声。旁边大爷瞥了他一眼，
慢悠悠地掏出个紫砂壶抿了口：“小伙子，你这手是有自己的想法啊，
跟我家小孙子写作业时转笔似的。”秦衍尴尬地收回手，刚想解释，
就看见大爷从布兜里摸出颗薄荷糖递过来：“含着，败火。你们年轻人啊，
心总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薄荷糖在嘴里炸开清凉的甜，秦衍突然发现，
这老爷子的话比心理医生的疏导管用多了。那天下午，
他循着茶香拐进溪岸最偏的“忘忧茶社”——名字挺俗，但香味是真勾人。
老板是个清瘦的老爷爷，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正蹲在门口的红泥小炉前扇火，
手里的蒲扇摇得慢悠悠的，跟树懒似的。小炉上的铁壶“滋滋”冒热气，
炉子里的炭火泛着暗红的光，映得老人脸上沟壑分明。秦衍往竹椅上一坐，
看着这慢悠悠的架势，心里的焦虑又冒头了——这要是在公司，早被老板骂“效率低下”了。
“大爷，来壶绿茶。”秦衍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跟打节拍似的。
桌角摆着个老旧的搪瓷杯，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
看得他差点笑出声——这杯子跟他爷爷家的一模一样。老人抬起头，
眼角的皱纹跟茶社的木门似的，全是岁月的痕迹，笑起来却暖乎乎的：“小伙子，来巧了，
今早刚采的雨前龙井，得等水开得正好才行。”他指了指铁壶，“这水要烧到‘鱼眼泡’，
再等三沸，冲出来的茶才香——急不得。”老人说话时，蒲扇还在慢悠悠地摇，
一点没被秦衍的催促感影响。秦衍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运动手表，分针已经走了五格，
心里默默计算：这都快二十分钟了，要是在公司，一杯速溶咖啡都冲好三回了。
“烧个水要这么久？用电磁炉十分钟就搞定了。
”他语气里的不耐烦藏都藏不住——这是打工人刻进DNA里的效率执念，
浪费时间就跟浪费钱似的。老人没接话，只是专注地盯着铁壶，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上，
指节有些变形，却稳得很。过了会儿，铁壶里的水开始冒小泡，跟虾眼似的，
慢慢变成翻滚的“鱼眼泡”，最后壶口冒出细密的白汽，“咕嘟咕嘟”地响。
老人这才慢悠悠地提起铁壶，手腕轻轻一转，沸水沿着盖碗边缘“绕圈”注入，
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像睡醒了似的，一股清冽的茶香瞬间飘过来，
把秦衍的焦虑都冲散了些。他突然想起以前在公司喝的速溶咖啡，全是苦味，
哪有这香味有层次感。“尝尝。”老人把茶碗推过来，茶水上浮着层细密的泡沫，
像撒了层白糖。秦衍注意到老人的手指上有层薄茧，
应该是常年煮茶磨出来的——跟他以前敲键盘磨出的茧，是两种不同的痕迹。
秦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炸开，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还有点甜味，
比他喝过的任何一杯咖啡都舒服。他正想夸两句，手机突然“叮铃铃”响了，
是前同事小张的电话，背景音乱哄哄的，夹杂着键盘敲击声和喊口号的声音：“衍哥！
我们刚签下那个千万级的项目！老板说要是你在，肯定能拿下更大的单子！
奖金够买个最新款手机了！对了，你啥时候回来啊？没你在，我们都没主心骨了！
”小张的声音透着兴奋，跟中了彩票似的。秦衍握着手机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都泛白了。
他能想象出办公室的场景：小张举着合同欢呼，同事们围着拆零食，
老板在旁边拍着桌子说“今晚加鸡腿”。以前每次拿下大单，他都会跟大家去撸串喝酒，
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曾是他拼命工作的动力。可现在，
这些画面只让他觉得累——他突然想起上次拿下大单后，自己在医院挂盐水的样子，
胃出血疼得直冒冷汗。“我不回去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沙哑，像蒙了层灰。
茶社里很静，只有溪水的声音，这句话说得异常清晰。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然后传来小张惊掉下巴的声音：“衍哥！你没开玩笑吧？就为了在那小古镇养老？
你才28啊！再拼几年就能财务自由了！”小张的语气里全是不解，在他眼里，
秦衍是“卷王”的代名词，怎么突然就“躺平”了。挂了电话，茶碗里的茶已经凉了，
跟他此刻的心情似的，有点复杂。秦衍看着窗外慢悠悠划过的乌篷船，船夫戴着斗笠，
手里的桨摇得慢悠悠的，船尾拖着一串涟漪。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既融不进都市的喧嚣，又跟不上古镇的节奏。他站起身，没跟老人打招呼，
逃也似的走出茶社，身后传来老人温和的声音：“小伙子，茶凉了能再泡，
心乱了可就得慢慢捋了——别急着走啊，再坐会儿？”秦衍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回头，
心里却记下了这句话。那天晚上，秦衍果不其然失眠了。他坐在院中的石阶上，
看着天上的月亮慢慢挪位置，跟蜗牛似的。溪水流过石缝的声音“哗啦啦”的，
还有虫鸣“唧唧”的，这些声音凑在一起，居然不吵人。凌晨时分，起了阵风，
吹得院外茶社的花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
秦衍犹豫了一下——他以前最烦管闲事，在公司连同事借笔都觉得麻烦，可这次不知怎的，
抓起墙角的扫帚就走了出去。花架上的月季摔了一地，花瓣上沾着露水，亮晶晶的，
跟哭了似的。秦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花架，木头架子朽了半边，扶起来时“咯吱”响，
他赶紧找了块石头垫在底下。他把散落的月季拾进竹篮里，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手指，
凉丝丝的，有朵半开的花苞掉在石阶缝里，他抠了好一会儿才抠出来，指甲缝里塞满了青苔。
刚收拾完，茶社的灯就亮了，林伯披着件厚外套走出来，手里拿着盏煤油灯，灯光昏黄，
照得地面暖乎乎的：“小伙子，谢谢你啊，这老骨头折腾不动了。”林伯走到花架旁，
摸了摸一根还算完好的藤蔓，“这架月季是我老伴五十岁生日时种的，
她说要看着它爬满花架，结果没等到就走了。
”秦衍这才注意到花架柱子上刻着细小的“梅”字，应该是林伯老伴的名字。“以前她总说，
浇水要浇根，晒太阳要晒足，急不得。”林伯叹了口气，却没多少伤感，
“现在我每天给它浇水，就当跟她聊聊天。”秦衍捏着手里的花苞，突然觉得这凌晨的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