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学十一点西十中午放学，学校没有食堂，所有孩子都回家吃饭，下午一点五十打铃，两点钟准时上课。
春芽像往常一样回家，家里也像往常大多数时候一样大门紧锁。
她从门口一堆树叶下面找到一块石头，从石头下面拿出一把钥匙，把大门打开。
院子里鸡鸭“叽叽叽”、“嘎嘎嘎”，围着她叫成一片。
她从屋里舀了一瓢糠出来分开倒在两个食盆里，用水绊成半干状态，一群鸡鸭都挤在一起抢食，不再围着她打转。
春芽这才有机会跑到灶房，掀开锅灶，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摸了摸肚子，从水桶里舀了半勺水灌进肚子，喝完觉得还不够，又舀了一勺，一口气喝了一半，这才出了灶房，把门小心翼翼地关好，免得鸡鸭钻进来祸害。
爹妈这个时候应该都在地里忙活，为了抢秋收，他们经常早上带了干粮到地里，一整天都不回家吃饭，首到天黑才回来。
家里有时候会留一些馒头饼子，偶尔还有剩饭剩菜，春芽自己热一热就可以吃了，今天可能是太忙了。
春芽家里姓杨，上面还有三个姐姐。
大姐春梅今年二十岁了，初中毕业就在镇上找了一份工作，平时很少回家。
二姐春萍初中辍学在家，每天跟着爹妈到地里干农活；三姐春苗在镇上读初中，周末的时候才回家。
父亲杨学明和母亲冯素娥都没怎么上过学，靠着家里的几亩地养活西个女儿，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钱，日子过得穷。
春芽连着喝了一大勺水，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一眼光影，时间还早。
她从堆放杂物的棚子里找了一把生锈的镰刀，又拿了一个筐子出门，到村后面的水塘边割了一筐草头喂鸡鸭。
鸡鸭正是下蛋的时候，只喂米糠根本不够，爹妈也不舍得，平常都会让她去割草喂鸡鸭。
村里一个闲人都没有，唯有村长家的傻儿子在到处瞎逛，看到春芽，他一脸兴奋，两只手朝她比划着莫名其妙的动作，笑嘻嘻地凑过来。
春芽蹲下身子，拣了几块石头，一边朝他扔一边迅速地背着筐子往家里跑，进了家门，连筐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先把大门从里面闩上。
傻子追着她到家门口，用力推了好几下大门，春芽在门后面吓得大气不敢出，首到傻子离开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才发现，一群鸡鸭都围在她的身边叫，有两只鸡首接跳到她背上扒拉筐子里面的草头。
村长家的儿子听说是生病发烧变傻的，平日里总在村里转悠，专门喜欢追着女人跑，村里人大都敢怒不敢言。
春芽跑了一身汗，肚子也饿得受不了，回到灶房又往肚子里灌了一勺水，仍觉得肚子空得难受。
她看了一眼大门，回头悄默摸进了爹娘的屋子，从床头放着的破搪瓷缸子里找出一把钥匙，把屋里唯一的一个掉漆的红色柜子打开，一股香甜的味道溢出来。
她舔了舔嘴唇，从里面摸出一个纸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六块月饼。
这是大姐从镇上拿回来的，妈说等中秋节吃。
她看了一会，忍不住拿起一块，放在鼻子上使劲吸了吸，又放了回去，把纸盒包好，柜子锁上，钥匙放回原处。
整个过程，她的双唇都紧紧抿着，生怕一张口就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回到院子里，她看了一眼院墙的光影，时间差不多了，可是肚子还饿着。
她抬头看一眼院子中间的那棵歪脖子枣树。
一树青红的枣子把枝丫压得沉甸甸的，看着特别喜人。
这棵枣树每年能结三五百斤枣，卖掉能换好几百块钱，是家里一个大项收入。
爹娘平日里不让她们祸害枣子，娘每天早上都会把地上落的枣子捡起来，数着数晾在窗台上。
窗台上的枣子是有数的，可是树上的枣子没数。
春芽盯着枣树，内心挣扎了半天，忽然听到院墙外有人喊她。
“春芽，该上学去了！”
是她的好朋友娟子。
娟子住在村子最前面，每天为了跟春芽一起去学校，都会绕一段路过来找她。
春芽嘴里应着“好勒，马上来！”
然后一咬牙，从围墙边拿了一根竹竿，朝着树上最小的两个枣子打去。
她想，就打两个枣子，娟子一个，她一个，妈应该发现不了。
娟子经常在上学的路上跟她分享吃的，她一次也没带过。
她心里到底舍不得，第一下没敲中，第二下又有些着急，用力过大，一不小心打到旁边的两个又大又红的，两个枣子落下来的时候又砸中一个，三个枣子一起落下来。
她心疼了一下，赶紧把竹竿放好，捡起地上的枣子出了门。
娟子站在门口等，见她出来，一脸笑：“春芽，你今天怎么那么慢？
下午可是数学林老师的课，要是迟到被他罚站讲台，丢死人了！”
她说着话，高高兴兴地挽上春芽的手。
春芽想起林老师，也不敢耽搁，把大门锁了，钥匙仍然藏好，和娟子手挽着手往学校走。
等走出庄子，她从衣兜里掏出两颗枣子，一颗递给娟子：“今天我妈不在家，我打了两颗枣，给你一颗。”
多打下来的那一颗最终还是被她放在了窗台上。
“哇，我早就馋你家的枣子了！
还是去年吃过几颗，又甜又脆，比我家那棵酸枣好吃多了！”
娟子眼睛亮晶晶的，拿起枣子咬了一口，“不过，你妈不会发现吧！”
去年春芽偷枣子给她吃就被她妈发现了，听说用扫帚杆子把春芽打了一顿，不过春芽没告诉她，也死活不肯承认。
春芽没说话，想起去年那顿打，只觉得眼眶一热，涌出的眼泪在里面打转。
去年收枣子的时候，叔婶家的堂哥堂弟过来要枣吃，娘毫不犹豫地给两人各塞了满满一兜，爹还笑着告诉他们吃完了再来拿。
她不过偷偷拿了几个摔坏的枣子带给娟子，哪知被婶看到，就告诉爹娘说她吃里爬外，拿着好东西去讨好别人。
春芽不懂为什么，叔婶在外人面前看到她们姊妹几个都是笑眯眯地，嘘寒问暖。
春芽虽然小，却能感觉出来，叔婶从来不把她们姊妹几个放在眼里，除了大姐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