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白日里随处可见的流浪汉、猎人、流氓甚至是乞丐在这个阴冷夜晚都不见了踪迹,他们不约而同地挤进了镇上唯一一家酒馆。
这种刺骨的寒夜,只有醉汉才会睡在大街上。
远离乾帝国权力中心的偏僻边疆,是一切人间光芒都照不进的黑暗场所。
镇子虽小,却依然彰显弱肉强食这一铁律。
镇中心是镇长的宅子,往外一圈是本地的小商贩团体,再外一圈是小镇居民,然后是流浪者、难民,最外层则是乞丐、寄居者。
小镇按照实力身份以镇长为圆心划分出一圈圈同心圆,敢于越过界线的人大部分成为了荒野的养料。
没人敢独自离开小镇太远,镇子里帝国青龙旗标志着这里属于帝国管辖范围,暗黑之地的荒野可不单单只有人族。
暴力、流血、肮脏充斥着这片土地,一切都暗中标好了价格。食物短缺时,一天的口粮就足够让人铤而走险,一周的粮食能让这里的任何女孩脱下衣服,一个月的粮食会使以理智自居的男人变得疯狂。
人命也有价格,荒野上偶尔出现的人类尸骨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酒馆里男人女人都在寻找猎物。酒精、大烟、荷尔蒙的味道在狭小房间里游荡。女人们唯一关心的是男人的口袋够不够鼓,男人们关心的则是女人的***够不够翘。
赏金猎人会花两个铜板点一大杯廉价烈酒,每次抿一小口,好让享受的时光变得足够长。
拾荒者干瘪的口袋不招女人喜欢,他们往往成群结队聚在一起大声吹牛高叫欢呼。酒馆里的人从不担忧明天。
今夜难得满月,月光照亮镇角一处窝棚。
八岁的小男孩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仅仅用木板、稻草搭建起来的棚子根本挡不住呼啸的寒风,他不断搓揉冻得肿胀流脓的手。
男孩耳朵、脚跟同样长满冻疮,破口处的脓水像狗涎般流淌。
小镇居民多以种植为生,他们会在春季播种一年的口粮,秋季时收获粮食并筛选出优良种子,等着来年再次种下。
而猎人们则会每天出没在森林荒原里,用打猎得来的皮毛和肉类进行交易。
小镇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最外围的寄居者没有受保护的土地,也没有能力和武器远途打猎,但他们会在秋季收集一种饱含能量的果实。
苦面包果的味道并不美好却是他们渡过漫长寒季的唯一保证。
不过并不是每一年都能有足够的收获,突如其来的严寒让寄居者们没有足够时间采集果实,于是他们把目光转向了更弱的同类手里的食物。
暗黑之地的罪恶像它的土壤一样深沉。
男孩用来过冬的苦面包果很快被哄抢一空,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肚里的饥饿比手脚的瘙痒更让人难以忍耐。
再找不到食物,他绝对熬不过这个季节。
小男孩哆哆嗦嗦出了门,黑乎乎的脸上看不清任何细节,用来避寒的长袍已经成了破布条,每一阵风刮过都会带走他的体温。
围绕小镇有一条小溪流,严寒季节溪流不再流淌,但那些石块下面会有宝贵的石蚌和草蟹,那是寄居者们不可多得的肉类。
小男孩费尽心力扒开力所能及的小石块摸索,却一无所获。这条干涸的溪流被寄居者们反复翻找过无数次,还存在石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他不肯放弃,强大的求生欲促使他转向别处。
溪流离面包树群不远,男孩在每一颗树下停留,眼光所及的低洼处都有可能隐藏食物,即使这种食物小镇居民连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手在翻找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疮口,脓水与血水混合流出,剧烈的疼痛足以让衣食无忧的同龄人发疯,但他连皱眉都没有,就好像这双手是别人的。
在这里生存的最底层人类都有一些适应环境的特殊能力,小男孩可以在短时间内切断外力带来的痛觉。
终于在一处水洼里,他找到了梦寐以求的食物,半个脑袋大小的发霉苦面包果。这个面包果漂浮在水面,发霉的表皮让寄居者们不屑一顾,最终落入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几乎快要哭出来,这个面包果意味着他又能多活三天,他带着近乎虔诚的目光撕下一片果肉。
酸涩、霉味,让人作呕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男孩快速咽下,胃里竟抽搐痉挛起来,翻涌滚动像是烧着一团火。
他清楚的知道那是生命的渴望,渴望更多的食物。
镇上还亮着几点灯光,灯光下畏缩着一群瘦小的孩子,这些小乞丐会在白日里跪在人多的地方,凭借着可怜的外表与恰到好处的表情赢得善良老婆婆的怜悯与施舍
或者在朔风之夜敲响居民的房门恳求他们让自己睡在污秽暖和的地窖里。
小男孩做不到这一步,他宁可在寒风里摸石蚌也不愿将膝盖和额头同时触碰在别人脚跟前。
他依稀记得一句重要的话,“跪下去固然需要极大的勇气,但重新站起来需要它的十倍。”
男孩跌跌撞撞跑回窝棚,那个叫家的地方,也是他唯一感受到温暖的住所,几个平方的空间不能遮蔽严寒却使人心安。
他又吃了点苦面包果,然后把剩下的藏在以前挖出的小土坑里,填上草碎松土,再用小木板压住,就算是发霉的面包果也不敢让人随意看见。
最后男孩用稻草裹住身体满足的睡去。
梦在暗黑之地是不可多得地美好向往。
小男孩在睡梦中又见到了不属于小镇上的食品店,各种面包点心琳琅满目堆满了柜子,只需要一个铜板就能吃得饱饱的。
另外一个店铺里则挂满了各种衣服,就算以最挑剔的贵族眼光也找不出任何诟病的地方,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每缕褶皱都一丝不苟。
这时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男孩可以肯定是个老人。
他那温暖的胸膛总会让人心安,目光永远充满宁静与慈祥,口袋里总会有叮当叮当响动,那是金币碰撞发出的声音。
朔风渐弱,酒馆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醉鬼,呼噜声从北边一直传到小镇南门。
凌晨四点看守小镇钟塔的老警卫准时敲响鸣钟,天还未亮,雾气像一堵灰墙裹挟着暗黑之地。
不是只有男孩会在凌晨出来维持生计。
老汉斯披着厚实的长袍坐在镇门口,等待他的猎物。
他实在是太老了,在行将就木的年纪,任何卖力的动作都会让他气喘吁吁。
今天他决定胆子大一点,干最后一票,看看有没有轻松点的猎物。
小男孩睁开眼,利索的爬起身。凌晨也是地鼠活动的时间,这种以草籽和种子为食的动物会收集过冬的储备食物。
现在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它们会把握每一个凌晨,把自己的洞穴塞得满满当当。
地鼠穴是小男孩今天上午的目标,掏两个地鼠穴就能获得一天的口粮。
荒野被盖上一层白霜,行走在上面会发出咯吱的响动,赤脚的男孩早已麻木,他试图从白霜上找到地穴鼠的痕迹。
小男孩并没有如愿的获得线索,地鼠穴不深但足够隐蔽。
天刚刚亮白地鼠们就停止外出活动,男孩想跟着地鼠寻找洞穴的念头就落了空。
不过他并不气馁,半个苦面包果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小男孩也有暗黑之地人们普遍看淡生死的心态。
无功而返的小男孩看见了坐在镇门口那位老人。
一个老乞丐并不值得多少关注,但在小镇门口乞讨却很是怪异,有经验的乞丐一般在傍晚时分前往居民区外围溜达。
男孩下意识的看向老人面前的破碗。
“等等,那是什么?”男孩心里咯噔一下,老人破碗前面的草丛里一个闪亮的东西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男孩来不及思索,以远超同龄人的迅捷猛扑上去,把一颗圆滚滚的珠子紧紧攥在手里。
以小男孩的见识,这应该是用某种矿石加工打磨出的圆珠,珠子非常圆润,表面映出男孩拉长变形的脸庞。
这虽然不能直接吃下去,但如果把它交给镇长,说不定能换来粮食,或者分到一块梦寐以求的土地,那样就再也不会挨饿了。
小镇里不乏找到珍贵物品的拾荒者成为了受保护的小镇居民的先例。
小男孩激动不已,不敢相信这样的宝藏会在自己手里,手指的肿痛瘙痒被抛之脑后。也许幸运之神终于失手了一次,把恩惠砸到了他的头顶。
小男孩压下激动的心情,决心走向他从未涉足过的小镇中央。
可是他脚步忽然停住了。
就在镇门口,老汉斯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男孩。奶浑色的眼球在初升的光线里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