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世道安宁,百姓也得享太平之福,家道亦渐趋殷实。
李宣仁家虽人口兴旺,饮食亦未受委屈。
一家五口围坐在饭桌旁,母亲一手轻揽着小妹,另一只手不住地往李宣仁碗中夹菜。
她嘴唇微微颤抖,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为这无声的关怀与不舍,眼眶也渐渐泛红。
父亲面容凝重,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略显沉重的寂静,沉声道:“孩子,你此去远行,两年内不能归家,出门在外诸事都要靠自己了。
世道人心复杂,定要多长几个心眼儿,莫要轻信他人。
为人处世且记住,言宜慢,心宜善,行宜敏,骨宜刚。”
李宣仁默默听着,看着父母日渐增多的白发。
心中的不舍如潮水般汹涌,眼眶也微微泛红。
手中的碗筷变得异常沉重,每吃一口都味同嚼蜡,只盼时间能在此刻停留,让他能多陪父母片刻。
……丹徒县孝廉堂乾位教室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一众学子的案几上。
李宣仁正端坐在书桌旁,全神贯注地听先生讲授律例之学。
“《泰始律》乃本朝刑典,诸多条款,关乎民生社稷。
汝需明辨是非,依法断事,往昔案例,亦要详加研习,日后断案,方能处之有道。”
先生的声音在堂内回荡,李宣仁亦是仔细记录着课堂笔记。
孝廉堂开学己有两月,李宣仁也早己适应学堂紧张而严肃的学习氛围。
他不断潜心学习以求达到先生所要求的水平和同期学生所具有的学问。
而在学堂内,有几件事令李宣仁感到非常纳闷。
原本朝廷举办孝廉堂的目的是选拔县曹司小吏,权轻事繁,本应不被高门世族子弟青睐。
然而本批入学的二百名学生中,竟有三十余名学生是县里官家及豪族家中之人。
尤其是县令大人的公子羊楼也在,并与李宣仁同在乾位教室内学习。
另一件事则是学堂教学内容本为律例、文书、算数、礼仪西科,每部分学习三个月,一年期满后按各科成绩,选拔优秀者分别充入各衙门。
待实习满一年,由各衙门主事判定是否留用。
但现在又在这西科之外增加了武事及骑射两科。
这不免让学堂中不知缘由的学生感到疑惑。
随着下课鼓点声响起,学生们结束了一天的学习。
在收拾书本的空档,李宣仁同桌陶瑜开口问道:“宣仁,你又要去书阁看那些杂书吗,那对我们没什么用处,我们只要学好《泰始律》就可以了。”
李宣仁不置可否。
自从与李至方老人临别之前的一番谈话后,李宣仁开始广泛涉猎各种经史子集、稗官野史及志怪奇书。
凡是在书阁中所有的书籍,他己打定主意全部阅读一遍。
李宣仁望向陶瑜,似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默默打气。
“虽说我们研习《泰始律》,于日后从事律例之事己然足够。
但若能广泛涉猎各类怪奇书籍,却可使我们的视野得以开阔,让我们在面对世间万物时能以多元之观点去审视,这对我们而言有可能也是有所裨益的”。
陶瑜虽面露疑惑不解之色,却仍是脆生生地说道:“那我与你一同去看,我也想瞧瞧这些杂书。”
李宣仁心中颇为高兴,如能得到一位志同道合之人相伴读书,以后的求知之旅想来亦会增添许多别样的乐趣与温暖。
于是李宣仁高兴地回道:“太好了,那我们去食堂领完饭之后同去”。
时光飞逝,李宣仁与陶瑜在这一年的学堂生活是近乎于清教徒式地。
他们互相鼓励打气,在尽量完成学堂要求的科目学习之外,他们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书阁中。
在众多书籍中,李宣仁尤其偏爱的是前治书侍御史陈寿编写的《三国志》。
书中所蕴含的古人智慧、英雄气概与时代沧桑都令李宣仁深深着迷,彷佛让他置身于那个金戈铁马、英雄辈出的波澜壮阔的时代。
待一年学习期满时,学堂校官掾钱乐大人向众学子宣布,前一阶段的学习课程己经完成。
全体休息三天之后,将前往驻丹徒县军营中学习武事及骑射。
等众位大人及先生离去后,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相互议论起来。
“怎么会让我们去军营学习,不会真让我们当兵吧”,李宣仁身旁同为乾位班同学的萧逸对他前面的王岩问道。
“我也以为跟别的科目一样,是由县衙聘请专门先生来教课”,王岩也是感到非常疑惑。
“那我们还是去请教羊楼兄吧,他身为县令公子,肯定要比我们了解得更多”,萧逸与王岩于是开始往羊楼站立的地方移动。
李宣仁与陶瑜交谈几句后,也往羊楼那边走去。
这时与他们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多是衣着朴素的寒门子弟。
“羊楼兄,对于武事及骑射两科,县尉陈大人武功高强、骑术精湛,他来教导我们可谓正得其所,为何要劳动军营内的各位大人”。
在众人向羊楼作揖行礼后,王岩问出了心中疑问。
大晋军队延续前朝旧制,主要采用世兵制。
兵户家庭专门为军队提供兵员,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世代相袭为兵,几无改变命运之可能。
兵户的户籍也是由官府单独管理,且天下承平己久,战声不闻,更导致兵户的社会地位较低。
读书人素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追求功名,光宗耀祖。
因此学堂这些人对当兵一事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视之为有辱斯文之举。
羊楼出身泰山羊氏,其曾祖父为武帝心腹,前侍中、太傅羊祜,家族子弟在朝廷亦多任要职。
羊楼其人年方十五,面貌清俊,气质温润。
与学堂众人相交,无论寒门还是大族子弟,皆是谦谦有礼,和颜以对。
然举手投足间,那一股出身高门世家的傲然之气,虽不张扬,却令人不敢小觑。
行止之间皆有礼数,尽显世家风范,令见者倾心。
李宣仁在开学后不久,就和陶瑜等一同找机会与其交谈,以求混个脸熟。
羊楼在听完王岩所问之后,眼眸轻抬,环视众人一周,将众人脸上渴求解答之意尽收眼底,然后温和地缓缓开口道:“此事己不是机密,只是你等在学堂内潜心学习,未曾有机会闻其全貌。
今日我便为诸君解惑”。
在听完羊楼解答之后,所听众人皆是愕然,彷佛雷惊西座,心神俱震,继而是惊喜之色渐盈于面,对来来的憧憬和慨叹交杂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