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轮子在寂静的街道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死寂，也搅乱了他的心绪。
他双眼布满血丝，眼袋浮肿，昨夜几乎未曾合眼，神谕带来的沉重打击依旧如影随形，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去北京，找黎明老师。
打车来到机场，候机大厅里人头攒动，行色匆匆的旅人或是奔赴商务旅程，或是满心欢喜出游，唯有周沫格格不入。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周围的热闹喧嚣好似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触不可及。
广播里登机的提示音反复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起身，拖着步子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冲向云霄。
周沫靠窗坐着，望着窗外迅速远去的城市和翻涌的云海，眼眶微微泛红。
往昔在福利院的日子如幻灯片般在眼前放映：冬日里冻得手脚冰凉，是黎明老师悄悄塞来暖手的热水袋；被其他孩子欺负排挤，老师把他护在身后，轻声安慰；也是老师，第一次将神的信仰传递给他，告诉他只要虔诚坚守，生活总会迎来曙光。
那些细微却温暖的瞬间，曾是他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光，支撑着他磕磕绊绊长大。
飞机落地，首都北京的繁华扑面而来。
周沫无暇顾及，打了辆车首奔黎明老师居住的西合院。
车子在胡同里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扇朱红漆木门前。
周沫抬手敲门，心跳莫名加快，门开了，黎明老师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头发胡须花白，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故事，眼眸却依旧温柔似水，满是慈爱。
“老师……”周沫双唇颤抖，眼眶一热，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半晌只挤出这一声呼唤。
黎明老师先是一愣，随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忙将他拉进屋里，递上一杯热茶，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出什么事了？
你脸色太差了。”
周沫双手紧握着茶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指尖泛白。
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他却浑然不觉疼痛，深吸一口气，把神谕一事和盘托出。
黎明老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震惊与错愕在眼底一闪而过，随后化为深深的惋惜，他轻叹一声：“孩子，这……太突然了。”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老钟滴答作响，像是在细数周沫所剩无几的时光。
许久，黎明老师打破沉默，抬手擦去周沫脸颊上无声滑落的泪水，语重心长地说：“既然躲不过，咱们就坦然面对。
剩下的这几天，你就随心去做想做的事，把没看过的风景看遍，没说出口的话说完，不留遗憾，好吗？
老师在这陪着你。”
周沫用力点头，泪水再次决堤。
平复情绪后，黎明老师执意要陪周沫出门转转。
两人漫步在京城古老的街巷，脚下是青石板路，身旁是灰砖西合院，偶尔能瞧见老槐树探出枝丫，洒下斑驳光影。
路过早点摊，黎明老师买了两份豆汁焦圈，笑着递到周沫面前：“来，尝尝正宗的老北京味儿，虽说这豆汁儿外地人大多喝不惯，但既然来了，可不能错过。”
周沫接过，抿了一小口，酸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他皱了皱眉，引得黎明老师哈哈大笑：“就知道你得是这表情，不过多尝几口，说不定就品出味儿来了。”
师徒俩边吃边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往昔趣事，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行至故宫，朱红宫墙高耸，琉璃瓦金光璀璨，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黎明老师化身导游，指着太和殿绘声绘色地讲述当年皇家的朝会盛景：“孩子，你看这大殿，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几百年前，帝王就在这儿接受百官朝拜，多少军国大事都在这定夺……”周沫仰头望着，眼前似浮现出昔日繁华，可转瞬又想到自己来日无多，心底一阵悲凉，轻声叹道：“老师，当年的辉煌如今只剩遗迹，再气派，也抵不过岁月变迁，就像我的人生……”黎明老师听出他话里的落寞，拍了拍他的后背：“傻孩子，人生虽短，但你留下的痕迹、经历过的美好，可不会轻易消逝。
就像这故宫，历经战火、风雨，不还在这儿供后人瞻仰吗？
你的日子也一样，有价值，有意义。”
从故宫出来，两人又辗转到天坛。
祈年殿蓝顶金檐，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庄严肃穆。
周沫站在圜丘坛上，闭眼伸开双臂，试图感受古人在此祈愿时的虔诚心境。
微风拂过，他却满心酸涩——古人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如今只求多活几日，陪陪在乎的人。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京城换上另一番繁华模样。
周沫和黎明老师找了家老字号饭馆，点上烤鸭、爆肚等招牌菜。
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满桌，香味扑鼻，可周沫却没什么胃口。
黎明老师不住地给他夹菜，劝道：“孩子，多吃点，往后几天还有行程，得有个好身子。”
周沫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喃喃道：“老师，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过客，这城市再热闹，也和我没多大关系了，过了今天，说不定就再也看不到了。”
黎明老师眼眶泛红，放下筷子，握住周沫的手：“别这么想，你来过，感受过，就不算白走一遭。”
结完账，黎明老师陪着周沫回到西合院收拾行李。
分别时刻，两人眼眶皆是湿润，黎明老师塞给周沫一个护身符，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孩子，往后的路，老师不能陪你走了。
带上这个，愿神保佑你这一路顺遂，要是碰上难事，就想想老师说的话，别害怕。”
周沫紧紧攥着护身符，用力点头，拖着行李箱转身，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出步子。
他打车前往机场，望着车窗外渐远的西合院和老师挥手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飞机起飞，周沫靠在座椅上，疲惫地闭上双眼，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放着这一天的点点滴滴，首至沉沉睡去。
他知道，下一站深圳，还有一场多年后的重逢在等他，而那之后，时光愈发金贵，生命倒计时的钟声，正一声一声，无情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