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华龙缩在泰昌茶楼二楼的账房里,苍白的手指在紫檀算盘上翻飞,窗外传来的枪声让他腕子一抖,三十二档楠木珠子撞出清脆的错音。
"第七次。
"他在洒金账簿上记下一笔,墨迹在潮气里洇出毛边。
自正月起,法租界方向的枪响便成了报更的梆子,只是今日这梆子敲得格外急。
楼梯突然炸起纷乱的脚步声,仲华龙刚把账簿塞进暗格,木门就被撞得西分五裂。
三个持斧的蒙面人闯进来,斧刃上还滴着南城特产的桃花酿——这是洪门寻仇的标记。
"沈掌柜呢?
"为首的汉子斧头劈在桌案上,算盘珠迸溅如雨。
仲华龙注意到对方虎口有新鲜的火药灼痕,袖口沾着英商码头特有的椰棕纤维。
"掌柜的去闸北收新茶了。
"他垂眸咳嗽,袖中暗扣的勃朗宁却己上膛,"各位好汉若要吃茶,明前龙井还剩..."话音未落,楼下突然爆出惊天巨响。
气浪震得雕花窗棂嗡嗡作响,仲华龙在硝烟中瞥见街对面钟表行的德国座钟——三点一刻,和青帮二当家约好的时辰分毫不差。
蒙面人刚要动作,窗外斜刺里飞来三道乌光。
仲华龙顺势滚向墙角,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伴着惨叫。
等他抬头时,三具尸体喉间各插着枚青铜钱镖,边缘淬着幽幽蓝光。
"好个病书生,倒是沉得住气。
"穿月白长衫的男人倚在门框上,指尖还转着枚光绪通宝,"三爷让我捎句话,上月的棉纱账...""多算了英商总会三百块鹰洋。
"仲华龙从暗格取出账簿,指腹在某行朱笔批注上轻轻摩挲,"他们在公和祥码头卸的明明是日货,贴着大英旗号的松香木箱,装的却是大阪机械所的纺织机。
"男人瞳孔微缩,忽然甩出钱镖击灭烛火。
几乎同时,对面楼顶闪过狙击镜的反光,子弹擦着仲华龙耳畔没入砖墙。
黑暗中传来衣袂破空之声,等巡捕房的哨声响起时,账房只剩满地狼藉与血腥。
三日后,仲华龙站在青帮香堂的蟠龙柱下。
檀香缭绕中,帮中元老的目光毒蛇般舔过他单薄的青布长衫。
堂上供着的不是关二爷,而是尊持剑踏龟的玄武像——这是上海青帮独有的规矩。
"小子,知道为什么留你活口么?
"三爷把玩着那枚带血的铜钱,忽然甩手射向供桌。
烛台应声而倒,暗格里滚出本烫金账簿,正是英商总会丢失的货运底单。
仲华龙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因为...咳咳...那三个洪门弟兄袖口的椰棕,和上月在十六铺沉船的日本商船货舱里...咳...发现的纤维一模一样。
"满堂哗然中,他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张烧焦的航海图:"昨夜码头暴动,三爷的货船本该在寅时靠岸,却被潮水推到废弃的七号锚地——那里水下有民国三年疏浚时留下的暗桩。
"香炉突然爆出几点火星,玄武像的眼睛在青烟中若隐若现。
仲华龙知道,他押对了——那场蹊跷的暴动,正是青帮二当家勾结日本人的手笔。
此刻怀中的怀表微微震动,这是铁血社约定的信号,虹口医院的盘尼西林,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