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沙地点金手
茅草混着霉味的潮气扑面而来。
夕阳从塌了半边的屋顶漏进来,在积水的泥地上割出细碎的金斑。
墙角,蛛网悬着只干瘪的飞蛾。
米缸裂口处,蜿蜒着黄浊水渍——分明是被人浇了尿。
“阿姐……”草垛里传来细如幼猫的啜泣。
六岁的林清雅蜷成一团,小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纤细的手腕上,淤青与鞭痕交错,显得触目惊心。
九岁的清云紧握着劈柴刀,挡在前面。
他的嘴唇被咬出了血:“妖怪!
你把真的阿姐还回来!”
林清歌喉头一紧,原身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而来。
上个月,妹妹林清雅高烧不退,原主跪在奶奶门前,苦苦磕头求药,得到的却是一句冰冷刺骨的“赔钱货早死早超生”。
“阿姐不是妖怪。”
她缓缓蹲下身,随后,从袖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油纸包。
那是隔壁刘奶奶给原主的饴糖,自己舍不得吃,想着留给弟妹:“尝尝,这是给你们留的糖。”
清云却突然劈手,打翻了她掌心的糖块,眼眶泛红,大声喊道:“你才不是阿姐!
阿姐手心有烫疤!”
她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抬手,对着光仔细查看。
只见虎口处,那道月牙形旧痕赫然在目,与前世被酒精灯烫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样认的?”
林清歌又缓缓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道暗红的疤,“去年腊八,清云偷吃祭灶糖烫了手。”
她伸出手,轻轻抓过弟弟的手,按在疤痕上,“我抱着你滚灭火盆时烙的,可还记得?”
清云的指尖微微发抖,那道疤像一条蜷缩着的蚯蚓,此刻却让他既熟悉又安心。
清云突然紧紧盯着她的脖颈,问道:“阿姐的玉坠呢?”
林清歌摸向空荡荡的衣襟:“许是那天采药途中弄丢了?”
清云一听,顿时急得眼眶泛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分:“阿姐,娘亲临终前交给你的,再三叮嘱你收好,你居然弄丢了!”
林清歌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玉坠没丢。”
她蘸着水,在破旧的桌上仔细画出坠子的轮廓,“三婶前日来搜屋时,我把它缝进了你衣服补丁里,你自个儿摸摸。”
说着,抓过清云的手摸向他衣服里面,果真有个凸起的地方。
清云突然扑进她怀里,手中的柴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阿姐,他们说你被河神抓走了……”“河神嫌我太凶,又退回来了。”
她微笑着解开发带,动作轻柔地扎紧清雅渗血的伤口。
前世孤儿的她,看着幼小的弟妹,眼神坚定:“从今往后,阿姐定会保护好你们。”
晌午,烈日高悬。
“阿姐脚不烫么?”
清云蹲在田埂上,一边啃着干涩的荞麦饼,一边看着林清歌赤脚在滚烫的沙地上丈量。
“这叫踩墒。”
林清歌弯腰抓起一把沙土,在指尖细细搓捻,低声嘀咕:“沙粒细如粟米,透气性和保水性恰到好处,正适合马铃薯扎根。”
指尖沾着的褐色碎屑轻轻飘落,那是久置的落叶腐烂后形成的腐殖土。
这时,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
三婶周氏摇着蒲扇,迈着肥胖的步子晃了过来:“哟,扫把星带着俩拖油瓶,搁这耍猴戏呢?”
林清歌嘴角微微上扬:“三婶来得正好。”
她突然扬手,将手中的草木灰撒出,“帮试试新配的基肥——听说能让沙地生金?”
“生个屁的金!”
周氏脸色一沉,肥硕的脚重重地碾碎一株刚冒头的野苋菜,“这破地能出苗,老娘把头剁下来当夜壶!”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里正带着几个衙役,拨开篱笆走了进来。
“县里要征这沙地建粮仓……”里正一边说着,一边将烟杆敲在陶片上,火星西溅。
随后看向林清歌,“清歌丫头,县衙来人了。
你说这沙地......”林清歌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回答:“麻烦官爷通融一下时间,这土豆七日后必见苗。”
她拿起马铃薯芽块,熟练地斜切西十五度,蘸着草木灰,稳稳地按进垄,“《汜胜之书》改良法。”
实际上,这暗合现代扦插原理,只是在这个时代,需要借助古籍来获取众人的信任。
一个衙役嗤笑一声,上前一脚踹翻了竹篓:“糊弄鬼呢?
这黑不溜秋的......”“差爷快看!”
清雅举着陶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罐底,工蚁正忙碌地搬运着银屑,聚成了一条细细的线,“蚂蚁说三婶裙角沾着官银锈!”
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
腰间的钥匙串“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里正眼疾手快,立刻捡起钥匙,对着阳光仔细查看:“钥匙缝里卡着根稻芒刺呢!
贡米和普通稻子不一样,芒刺上有小倒钩,《农耕要诀》里写得清清楚楚!”
“放屁!”
周氏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那是......”“是三叔掺在赈灾粮里的毒麦种吧!”
林清歌上前一步,掰开一粒黍米,青绿的胚芽中渗出一丝黏液,“三叔从漠北私贩的醉马草,磨粉掺进麦种会致幻。”
货郎王二也挤进人群,大声说道:“难怪周娘子突然穿金戴银!
上月给她家运的腌菜坛,底下垫着带官印的碎银!”
周氏下意识地握紧手腕,可那只翡翠镯子还是滑落下来。
林清歌眼疾手快,用竹枝挑起镯子:“这镯子内壁的划痕,和县衙失窃银锭的验银槽完全吻合。”
“***!”
周氏彻底被激怒了,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却一脚踩中了暗埋的竹夹。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
几日后,暴雨如注。
周氏正扯着裤腰,站在屋檐下骂街。
突然,脚下一滑,被鱼鳔胶黏住的绣鞋“刺啦”一声撕裂,藏在袜筒里的账本“啪嗒”掉进泥水中。
雨水迅速晕开了墨迹,露出上面记录的倒卖农具的流水。
林清歌早己冲进了雨幕之中。
雨点击打着沙地,溅起层层泥花。
马铃薯嫩芽在雨中奋力顶开土层,锯齿状的叶片在风雨中摇曳,贪婪地吮吸着雨水。
周氏站在屋檐下,眼睁睁地看着土豆嫩苗在雨中疯长。
楚翊辰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田埂边。
他撑着伞,缓缓走下马车。
他俯身拾起一片嫩叶,对着光仔细端详:“姑娘用的可是岭南的沙地育秧法?”
“公子见过?”
林清歌抖落蓑衣上的水珠,目光坦然。
楚翊辰道:“我在《农家宝鉴》里读到过,掺碾碎的贝壳能改良沙地结构。”
这时,清雅的惊呼声传来:“阿姐快看!
苗根在吐泡泡!”
林清歌蹲下身,轻轻地拨开湿润的沙子,露出白色的须根,正分泌着黏液固定沙粒:“那是根毛在呼吸。
蒙脱石遇水膨胀,形成保水层,能让幼苗更好地生长。”
周氏瘫坐在泥地里,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妖女!
定是使了邪术!”
林清歌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将醉马草粉末撒在她脚边:“三婶说笑了。
等县令哪天看到粮仓里发芽的毒麦种,您跟三叔再慢慢解释吧。”
林清歌站起身,抬手抚过叶片上滚动的“雨珠”,笑意从眼底慢慢浸透到整个脸庞。
这所谓的“雨珠”,其实是她调配的液态肥,混着蒙脱石粉的雨水,正在这片沙地上创造着沧澜国史上第一个沙田奇迹。
里正默默地收起了征地图纸,看向那在沙地上挺立的马铃薯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