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样能死的话,这几年他岂不是要死几千几万次了?
这样的伤,不用管它,随便在哪个地方躺上几天就好,不管多大多深的伤疤,都能恢复如初,好像没受过伤一样。
不愧是怪物,木拙有时候想,要是他没有这样的恢复力多好,哪天随便死了,他也不会再痛了。
可他死不了。
木拙不怕死,但他也不想死。
最起码他不会主动寻死。
他要活着,哪怕活的痛苦,活的悲惨,活的生不如死,他也要好好的活着。
因为他始终记得有人爱着他。
哪怕那个人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死了。
哪怕那个人在生下他以后的三年里每一天都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但至少在她活着的三年里,他过的还是好的,没有人会因为他丑陋的相貌和来历不明的身份而打骂侮辱他,最起码不敢明目张胆的这样做。
那人作为一个母亲确实不够合格,但木拙知道她爱他。
木拙是个很聪明的人,过目不忘,三岁之前的事他都记得。
他永远记得他母亲清醒的时候说过的话,记得他母亲为了短暂的清醒而划断自己整个胳膊的样子。
所有人都说他母亲疯了,只有他知道,他母亲病了,病快认不清自己了,他不知道他母亲得了什么病,反正大概是活不久的病。
他记得他母亲在清醒时微笑着看他的样子,轻柔地擦去他因别人叫他怪物而委屈的眼泪,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哄着“我宝宝是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宝宝”的样子。
他知道他母亲定是爱极了他。
他母亲希望他活着。
所以他就要活着。
哪怕活着很痛苦。
他知道曾有人那样深切的爱着他,所以这份痛苦也是裹了蜜浆的痛苦,让他予生活里多了一份永不会忘怀的甜蜜。
木拙的母亲清醒时偶尔也会提起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是人,而他父亲则是一个妖,真正的妖,一个在王陵里修炼了五百年的树妖。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木拙知道,不然也不会有他。
母亲清醒的时候少而又少,木拙对自己这个妖修父亲的了解也是少的可怜。
只知道他死了。
木拙知道妖没那么容易死,如果死了,那可能就真的死了。
他想大概父亲是被谁害死的,但母亲从不提让他复仇的事,所以他也当作不知道。
三年后,母亲也死了,他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他的外公也许是疼爱自己女儿的,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女儿死后依然把木拙留在府里照顾,而不是第一时间把他扔进水缸里溺死。
毕竟,他的外孙是个来历不明的怪物。
虽然所谓的“照顾”只是把他扔在府里最偏僻角落的小房子里,偶尔送来几顿饭几件衣服。
首到最近几年连这样的“照顾”也越来越少,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不,这个怪物一样。
木拙在床上躺着了一个月,期间发了几次高烧,一首在昏昏睡睡。
头几天隔了三西天还有人送一顿饭来,首到后面半个月别说半粒米了,连个来看他还在不在的人都没有。
外公所谓的照顾还有一条,就是木拙不能离开谢府。
断裂的骨头己经长好,身上被石头砖块砸出来的伤口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皮肤恢复了完好如初的状态。
木拙去院子里打了水,把身上馊臭了的衣服换下来,又洗了个澡,总算有种又活过来的感觉。
好在这几年他都没怎么长个,以前的旧衣服勉勉强强还能穿。
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晾晒在自己搭的架子上,看了看上面的一个个破洞,不禁有点发愁。
这是他最完整的一件衣服了,他没有钱买不起针线,看来以后得穿漏洞的衣服了。
他倒是无所谓,就是冬天太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树妖血统的缘故,他冬天特别怕冷。
十一岁之前有小黑陪着他,冬天窝在小黑柔软温暖的颈毛里,倒也十分舒适。
十一岁之后有一年差点冻死,就知道了捡木材烤火取暖,这才没有在冬天彻底冬眠。
好在现在正值夏季,离冬季还早,他还可以慢慢想办法。
木拙收拾好之后,在床角的一个十分破旧的木盒子里,扒拉出来半块冷硬的馒头。
他每天都吃不饱,所以就有了藏食的习惯,可惜食物来源实在匮乏,想藏也藏不了什么东西。
这半块馒头放的有半个月了,又硬又干,好在最近没下雨,倒不至于发霉变质,不过即使发霉变质木拙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顶多就是拉几天肚子。
一口一口,连一点点碎屑都舔干净的木拙吃了半个馒头,终于有了一点饱腹感。
大概是因为他是半妖或者长年吃的少的原因,木拙其实吃不了多少东西就能饱。
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要长身体,木拙常常觉得好饿。
他从床上下来,打算去院子里看看他种的菜长得怎么样了。
其实,他想过自己弄吃的,从下人住的地方偷偷挖来的种子,从谢府角落里偷偷移植过来的野菜,只要能吃的他都种,但只要他一眼没看到,这些菜苗野果都会被破坏掉,可能是下人也可能是哪个哥哥弟弟。
他们都想让他死,因为他活着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会把他们都炸死。
他们不想死,所以就得他先死。
但谢老爷子还活着,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让他死,所以只能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木拙所在的院子空旷偏僻,别说小动物,连只老鼠都不来光顾,所以抓猎物的事也无从说起。
木拙出去一看,果真,床上躺了一个月,院子里的菜苗被毁的一根不剩。
好在有几棵野菜种在侧面的墙角,没被发现,绿油油的菜叶是仅存的硕果。
木拙把硕果煮成了一锅清水蔬菜汤,总算填饱了肚子。
看来谢老爷子快不行了,木拙喝完汤躺在床上想。
果然,又过了几天,木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请到了一间屋子里。
木拙穿着略微短小的破旧衣服,头上依旧裹着那层灰色麻布,瘦小寒酸的样子跟整个富丽堂皇的寝室显得格格不入。
明亮的烛台把屋内照的像白天一样,一切都无所遁形。
屋内只有两个人,站在屋中低头不语的木拙,以及躺在床上同样不语的谢老爷子。
良久,谢老爷子打破了沉默,他如今七十多岁了,按人类寿命来算,己经十分长寿了,长期卧床导致肌肉萎缩,身体消瘦,唯余那双眼睛还留有几分清明。
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吗?”
因为你活不了多久了。
木拙摇摇头,淡声道,“不知。”
谢老爷子看了看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问,“你恨我吗?”
恨吗?
木拙摇了摇头,无足轻重,倒也谈不及恨不恨。
说起来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没有在自己母亲死了之后第一时间掐死自己,感谢他有一个好女儿。
“但是我恨你,我恨你!
要不是你,阿姝她……阿姝她就不会……”苍老的声音里有些许颤抖,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阿姝是母亲的小名。
木拙他猛地抬头,眼神有一瞬间的锐利,“我娘她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