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穿堂风卷着纸钱扑到我脸上时,我正盯着棺椁底部的抓痕出神。
那些痕迹像某种兽类的爪印,深深楔进松木纹理,可棺材里躺着的分明是死去三天的三叔。
"小秋,该添灯油了。"二堂哥把铜壶往供桌上一搁,长明灯的火苗被震得跳了跳。
我摸出手机,屏幕幽光照亮挽联上"林氏永昌"四个字,
家族微信群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半个月前——三叔发的短视频,镜头扫过老宅翻新的雕花门楼,
旁白里混着沙沙电流声:"祖坟柏树都长到房檐高了......"灵堂突然暗了下来。
我抬头望去,供桌上的长明灯不知何时灭了,香炉里的三炷线香齐刷刷拦腰折断。
二堂哥僵在原地,铜壶里的灯油汩汩漫过桌沿,在地上汇成粘稠的溪流。
棺材里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我后退时撞翻了纸扎的童男童女,
锡箔元宝哗啦啦洒了一地。月光透过天井斜斜切进来,照亮棺盖缝隙里渗出的黑色黏液。
那东西像有生命般顺着棺木纹路蜿蜒,在青砖地上拼出扭曲的符文。"快去请六叔公!
"二堂哥的吼声变了调。他抄起孝子棍要撬棺盖,棍头刚碰到棺材就腾起一股青烟。
我闻到皮肉焦糊的味道,看到他虎口处浮现出蛛网状的黑线。抓挠声越来越急,
整个棺材开始剧烈震颤。供桌上的遗像突然"啪"地扣在桌面,
照片里的三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嘴角咧到不可思议的弧度。我摸到手机快捷键,
110三个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瓦片"哗啦"一声碎裂,
有道黑影从房梁窜下。我看清那是只黑猫,绿眼睛在灵幡间忽明忽灭。它蹲坐在棺材头,
伸出舌头舔舐那些黑色黏液,背毛突然全部炸开。凄厉的猫叫划破夜空时,棺材盖轰然掀开。
六叔公用朱砂在我掌心画符时,铜镜正在厢房案几上淌血。那些血珠从蟠螭纹镜钮渗出,
顺着雷云纹镜缘滚落,在紫檀木上积成一汪猩红的水洼。"这是东汉镇魂镜,
"老人枯槁的手指抚过铭文,"当年用来镇那个姑娘的怨气。"镜面浮着一层阴翳,
像是结冰的深潭。我凑近细看时,镜中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无数画面在镜面飞速流转。
我看见穿绛红嫁衣的少女被麻绳捆住手脚,
发间金步摇坠进泥水;看见八个道士围着青铜鼎跳傩舞,
鼎中沸腾的液体泛着油脂的光泽;最后定格在祠堂天井,七个男人倒吊在槐树上,
脚腕都系着浸血的铜钱。"别看!"六叔公的拐杖横扫过来,铜镜"咣当"翻扣在桌面。
老人剧烈咳嗽着,痰盂里溅起的液体泛着诡异的青色,
"凡是照过这镜子的人......"话没说完就被尖叫声打断。我们冲进灵堂时,
二堂嫂正瘫坐在蒲团上发抖。她面前那对电子蜡烛还在闪烁红光,
而本该停在堂中的棺材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拖痕,像是被巨蟒犁过的沟壑。
我鬼使神差地摸出口袋里的铜镜。镜面不知何时恢复了光亮,
此刻清清楚楚映出身后的景象:披麻戴孝的亲戚们围在门槛处张望,
二堂哥蹲在地上检查拖痕,六叔公的龙头拐杖斜倚着供桌——而在镜中,
所有人背后都多出一道模糊的红影。"一、二、三......"我数着镜中倒影,
后颈汗毛突然根根竖起。现实中的灵堂里站着九个人,镜中却有十个身影。
那个多出来的人紧贴着二堂哥,腐烂的指尖正虚虚搭在他肩上。瓦当突然坠落碎裂。
众人惊惶四散的瞬间,我在镜中看到更骇人的画面——所有红影齐刷刷转头看向我,
它们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锯齿状的豁口,上百只蛆虫从裂缝里簌簌掉落。
"当心水......"镜面突然蒙上雾气,我用袖口擦拭时摸到某种滑腻的液体。
举到眼前才发现满手都是混着血丝的黏液,就像棺材里渗出的黑血。
六叔公突然夺过铜镜砸向墙角。青铜与青砖碰撞的刹那,整座老宅的地基都震颤起来。
我分明听见一声女子的轻笑,而镜面蛛网状裂痕中,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缝隙往外爬。
当晚我在宗祠守夜时,月光把窗棂的影子烙在地上,宛如牢笼铁栅。手机突然震动,
家族群跳出三叔七天前撤回的消息。我点开缓存文件,
视频里翻新的门楼在镜头转过某个角度时,
突然映出一面不该存在的铜镜——镜中穿中山装的三叔身后,赫然立着个戴红盖头的女人。
铜镜裂痕里卡着半片指甲。我用镊子夹起这枚月牙形残片时,阁楼的老式座钟正好敲响子时。
月光从老虎窗漏进来,照得镜背的蟠螭纹泛起青鳞般的光泽。显微镜下,
指甲内缘附着某种矿物碎屑——和祠堂地砖缝隙里的朱砂同源。"这是锁魂桩的镇物。
"六叔公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老人提着马灯,光影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
"当年插在祭品天灵盖的铜钉,钉帽就铸成螭龙形状。"灯焰突然爆开一朵灯花。
铜镜在昏黄光线下发生微妙变化,镜钮处的饕餮纹渐渐溶解重组,
最终显现出完整的祭祀场景:九个戴青铜面具的术士环绕铜镜而立,
镜面涌出的血水正顺着地砖凹槽流向中央的活人祭品。"每面镇魂镜都是祭坛的核心。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划过镜缘铭文,"'以尔瞳为鉴,以尔血为祀',
说的是要把祭品眼珠嵌在镜钮,心血浇灌镜面。"他突然剧烈咳嗽,
痰液里夹杂着黑色线状物,像游动的铁锈。
我在族谱夹层找到的《阴仪录》残页证实了这种残酷仪轨。
明代工笔彩绘清晰标注着:铜镜需在阴年阴月锻造,淬火时须用七名童女的指尖血。
更可怖的是镜匣内衬的人皮拓片,上面用骨针刺出小楷——"镜成之日,
匠人皆自戕于镜前"。祠堂传来异响时,我正用紫外线灯扫描铜镜。靛紫色光影下,
原先看似装饰的云雷纹竟显现出山脉走势。那些阴刻线条与老宅布局完全吻合,
而代表宗祠的位置赫然刻着生辰八字,正是今日暴毙的四叔公。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我眼看着自己的倒影从现代装束褪成粗布麻衣,脖颈浮现青紫色勒痕。
背后虚空中伸出八只枯手,攥着浸透尸油的麻绳缓缓收紧。肺叶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前,
镜钮突然渗出鲜血,在案几上汇成四个字:**亥时·井**古井辘轳的转动声穿透夜幕。
我举着铜镜靠近井口,月光经过镜面折射在青苔斑驳的井壁,照出密密麻麻的刻痕。
那些被岁月侵蚀的划痕在镜中复原成清晰可辨的计数符号,
每二十七道竖杠后都跟着一只血手印。井底传来空灵的哼唱。镜面在这时变得滚烫,
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分裂成两个重影:一个正在探头张望,另一个却吊在井梁上晃荡,
脚尖滴落的血珠在镜中世界激起层层涟漪。"它饿了。"聋哑婆婆突然出现在回廊拐角,
手中的纸灯笼照出她缺失的左手小指,"二十七年一轮回,要喂七颗活人心肝。
"她开口竟是吴语腔调的少女嗓音,
眼角皱纹里嵌着亮晶晶的碎屑——和铜镜裂缝中的矿物成分完全相同。
梅雨季的潮气在阁楼木梁上凝成水珠,滴落在铜镜边缘时激出细小的青烟。
我戴着乳胶手套轻轻转动镜钮,那些鎏金蟠螭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露出底层暗红的朱砂涂层——这面镇魂镜在苏醒。窗棂外飘来烧纸钱的气息,
混着祠堂新刷的桐油味。我翻开包着防水布的《阴仪录》,
泛黄的宣纸在台灯下显露出更多秘密。当紫外线灯扫过"饲魂"章节时,
纸面突然鼓起一串水泡,半凝固的血浆从字缝间渗出,在案头积成指甲盖大小的水洼。
"七月初三,寅时三刻,以柳叶蘸露拭镜。"蝇头小楷突然开始蠕动,
像无数黑虫在纸面爬行。我伸手按住颤抖的书页,发现那些字迹正重新排列组合,
拼凑出原本被撕去的禁忌内容:"若逢戊日,镜照双瞳,当取生人发丝七根,
缠于镜钮......"铜镜在此时发出蜂鸣。镜面浮现出细密的冰裂纹,
每条裂缝里都嵌着半凝固的眼球切片。我数到第七颗时,阁楼东北角的青花瓷瓶突然炸裂,
飞溅的瓷片在墙面划出诡异的弧线,拼成个残缺的"逃"字。走廊传来木屐叩地的声响,
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我握紧考古用的洛阳铲,看见门缝下漫进一滩腥臭的黑水。
铜镜突然变得冰冷刺骨,镜钮处的饕餮纹张开利齿,将台灯光芒吞噬殆尽。"林先生,
该喝药了。"聋哑婆婆的声音裹着痰音,托盘上的青瓷碗腾起血色蒸汽。
我注意到她左手的畸形小指正在不自然地抽搐,指甲缝里嵌着暗绿的铜锈。
当啷——瓷碗突然翻倒,药汁泼在镜面上腾起紫烟。那些液体像活物般在镜面游走,
勾勒出祠堂偏厅的平面图。西北角的承重柱被标上猩红标记,
旁边浮出小篆注释:"丙申年七月初七,藏目于此。"子夜的打更声从村口传来时,
铜镜边缘开始生长菌丝。灰白色的丝状物沿着镜架攀援,在紫檀木案几上织出蛛网般的脉络。
我用镊子夹取样本的瞬间,菌丝突然喷出孢子粉,
显微镜下可见那些椭圆颗粒表面布满人脸褶皱。祠堂方向传来沉闷的敲击声,
像是有人用额头撞击棺木。我掀开窗帘一角,看见族中女眷们提着白灯笼在游廊穿行,
她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全都缺少头颅。手机突然震动,家族群跳出条三年前的消息。
点开二堂哥发的年夜饭视频,当镜头扫过供桌时,
我浑身血液凝固——那面本该锁在阁楼的镇魂镜,此刻正端端正正摆在祖宗牌位前,
镜中映出的全家福里,每个人脖子上都缠着浸血的麻绳。祠堂的晨钟还卡在第五声,
铜镜表面的露水已经凝成血珠。我握着激光测距仪的手微微发抖,
镜框宽度从卯时到辰时竟收缩了3毫米,那些蟠螭纹如同苏醒的蛇群缓缓扭动。"林先生,
早食备好了。"聋哑婆婆的声音在回廊荡起回声。她端来的白粥里沉着灰褐色颗粒,
显微镜下竟是烧焦的纸灰。铜镜在此时泛起涟漪,
镜中倒映的粥碗里浮出半截指甲盖——与我在镜缝发现的那枚完全吻合。
我跟着旋转的罗盘来到西厢房,磁场读数在雕花拔步床前骤增。掀开绣着百子图的帐幔,
床板背面用血画着九宫八卦阵,每个卦象中央都嵌着颗发黑的牙齿。最中央的乾位缺了一角,
凹陷形状与铜镜边缘的鎏金残片完美契合。戌时三刻,暴雨敲打天井的青石板。
我支起三脚架拍摄铜镜的夜光现象,红外镜头突然捕捉到镜面涌出浓稠黑雾。
那些雾气在画面中凝结成婴儿手掌的形状,沿着数据线爬向笔记本电脑。
硬盘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家族群的聊天记录里,
三年前的所有.gif动图都变成了同一帧画面——穿红嫁衣的女人在铜镜前梳头。
子夜时分,铜镜开始结霜。我用无菌拭子采集霜样时,听到镜中传来细碎的啃噬声。
热成像仪显示镜体内部有团人形热源,正用指节叩击镜背。当叩击频率与我的心跳同步时,
阁楼所有抽屉突然弹开,二十七枚民国时期的铜钱叮叮当当滚落地面,摆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聋哑婆婆的绣鞋声在楼梯口响起时,铜镜突然映出1913年的月历。泛黄的纸页上,
七个被朱砂圈住的日期正渗出新鲜的血浆,最近的圆圈停留在七天后——我的生辰。
分光仪的激光束刺入铜镜裂缝的刹那,整座老宅的电路同时爆出火花。我跌坐在青砖地上,
看着镜面涌出沥青般的黑色物质,那些粘稠的液体在空中凝结成二十七具倒吊的人形。
他们的脚腕都系着浸血的铜钱,腐烂的面容与我有着相似的五官。"第七房次子,
庚申年七月初七。"最前端的人形突然开口,蛆虫从开裂的下颌簌簌掉落。
他的声带似乎泡在液体里,每个音节都带着溺亡者的咕噜声:"被剜眼时,
我数清了房梁上有九十九道刀痕。"铜镜开始高频震颤,那些悬吊的躯体纷纷炸裂。
碎肉在墙面拼成泛黄的老照片:1913年的祠堂天井,
八个道士正用铜钉将少年钉在槐木镜架上。少年的右眼被蚌刀剜出时,
我后颈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镜中伸出的半透明手指,正轻轻摩挲我的眼球。
"别看......"1930年的祭品从镜缘爬出,她腐烂的嫁衣下露出森森肋骨,
"他们在镜钮里......"话音未落,她的头颅就被镜面伸出的青铜锁链绞碎。
我这才看清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颗干瘪的眼球,瞳孔里映着不同年代的死亡现场。
阁楼的温度骤降十度,呼出的白气在镜面凝成霜花。那些冰晶自动排列成族谱缺失的页码,
记载着每个祭品被选中的缘由:丙戌年长子因撞见镜匠自戕,丁亥年三房嫡孙因生辰犯太阴。
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最新一行,批注写着"戊戌年镜蚀之期,当以活心饲饕餮"。
铜镜突然将整面西墙吞入镜中世界。我眼睁睁看着墙面浮现出蜂窝状的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