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黥痕
李星明搓着冻红的手往灶膛添柴,看张浮华赤脚踩过结霜的梅花桩。
九岁的少年脚踝上黥印未消,每步却稳如老松——这是张天下罚他三九寒天练桩的第三年。
"腰沉三寸。
"张天下的竹竿突然点中张浮华膝窝。
少年栽进雪堆的瞬间,怀里滚出半块硬如石头的馍,那是他省给师妹的朝食。
廊下绣帕子的张如花指尖一颤,银针在布老虎缺耳处多扎了个洞。
李星明掸去少年发间的雪,摸到他后背新添的鞭痕。
昨夜晋王府方向传来的马蹄声格外急,师父的剑在丑时出鞘,归来时剑穗浸着终南山的紫云土。
午时的炊烟卷着药香。
张如花踮脚搅动药罐,沸腾的汤药在陶罐里咕嘟作响。
这味当归黄芪汤要熬足三个时辰,药渣需埋在东南角的槐树下——自她五岁进武馆,每月初七都是这般熬药。
李星明盯着罐底沉浮的党参,忽然记起这味药材在原著里,本该用在三年后的鸩毒中。
"师兄看!
"张浮华踹开柴房门,肩头落着终南山特有的红嘴雀。
死雀嗉囊鼓胀,剖开时滚出粒带血的东珠。
李星明用银簪挑开珠面,里头蜷着张运河布防图,朱砂标注的粮仓位置,正是上月师父带他们剿灭的山寨。
张天下用剑尖挑起死雀,雀爪上缠着半截靛青丝线——与张如花腕间断开的金铃绳同色。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李星明追至院墙,只拾到枚带紫云土的铁蒺藜,刺尖沾着晋王府马厩的草料。
夜雨打湿坟茔时,秘密在碑文上洇开。
三更梆子惊破寂静,张如花攥着李星明的衣角往后山摸去。
新立的墓碑前晃动着幽绿火把,二十个玄甲卫正用铁锹撬开青石棺。
雷光劈裂夜幕的刹那,李星明看见棺中襁褓缺了角——正是张如花当年裹身的布料。
"别看。
"张浮华捂住师妹的眼,自己却死死盯着卫兵颈间的新月疤。
三日前粮车劫案里中箭的镖师,咽气前也指着同样形状的伤痕。
张天下的剑破雨而来,刺穿三具尸身钉在槐树上,树皮迸裂处露出烧焦的"燊"字。
黎明前,李星明在坟坑里翻出半片金锁。
婴孩手掌大的长命锁上,"晚晴"二字被剑痕劈开,残留的翡翠泛着与张如花胎记相同的光。
师父将染血的襁褓布埋进新土时,针脚歪斜的并蒂莲纹刺痛人眼——那拙劣的绣工,与张如花昨日补的袜口如出一辙。
霜降后的第一场雪盖住血色。
晋王府马车碾过朱雀大街时,张浮华正在屋檐除冰。
冰锥坠落的弧线忽地歪斜,他旋身接住的刹那,瞥见车帘后戴着狼头扳指的手——那手正将密信塞进信鸽脚环。
赤脚踏雪追出三里,在城门箭楼截获的信鸽嗉囊鼓胀。
蜡封的运河布防图上,朱砂圈住的渡口旁歪歪扭扭写着"七月初七"。
这个日期李星明太熟悉,在他被删改的初稿里,是晋王举事的日子,亦是张晚晴难产的时辰。
灶膛爆出个火星,张如花突然打翻药罐。
褐色的汤药在雪地上蜿蜒成河,竟与布防图上的运河水系完美重合。
李星明扶住踉跄的师妹,惊觉她颈后胎记泛起胭脂色——与晋王白玉冠上镶嵌的西域血玉如出一辙。
更声荡过秦淮河,三百担霉米正被倒入水道。
胀死的鱼尸漂满河面,李星明在腐臭中捏紧半片金锁。
师父擦拭旧剑的手忽然顿住,剑穗又断了一缕青丝,像极了布老虎耳朵缺失的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