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舱壁上凝结的水珠突然集体下坠,在他脖颈后拉出冰凉的轨迹。
这具传承了三代航海世家的黄铜铃铛,此刻像被钉死在舱顶的垂死生物,布满铜绿的外壳正渗出介于血液与铁锈之间的暗红物质。
"1963年9月批次的青铜..."亚历克斯用指甲刮下一丝凝固的液体,实验室培养出的条件反射让他立即联想到博物馆里那些渗出"青铜病"结晶的文物。
但指尖传来的粘稠触感打破了他的认知——这液体竟带着深海鱼类特有的腥甜,像极了他在马萨诸塞港解剖过的皱鳃鲨卵巢。
卫星云图的刷新声突然变得刺耳。
三小时前刚校准过的气象终端,此刻显示的暴雨前锋竟分裂成无数蠕虫状的红色光斑。
亚历克斯扯开卡在观测窗缝隙里的防水布,西侧天际的云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
那些铅灰色的卷积云彼此纠缠着向下延伸,宛如无数倒悬的教堂尖塔刺向海面。
"每分钟0.37英寸。
"他反复擦拭气压计玻璃罩上凝结的盐晶,汞柱下降的速度让刻度盘显得如此荒谬。
祖父留下的鳄鱼皮封套日志在桌上突然哗啦翻动,泛黄的纸页在潮湿空气里舒展时发出的声响,竟与二十年前那个暴风雨夜祖父摩挲他头顶的触感惊人相似。”
当海鸟停止歌唱,便是深渊睁眼之时。
“亚历克斯用舌尖抵住上颚,强迫自己用祖父教导的古拉丁语发音复述这句警告。
日志上的墨迹突然开始晕染,那些五百年前的羊皮纸纤维里渗出细小的气泡,在舱室昏黄的应急灯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他忽然想起在剑桥实验室见过的腔棘鱼标本——那些保存在福尔马林中的远古生物,鳞片在强光下也会泛起同样的迷幻色彩。
第一声撞击来自左舷方向。
七吨重的"自由号"科学考察船竟被震得向右侧倾斜了十五度,亚历克斯的后脑重重磕在存放深海样本的冷藏柜上。
当他挣扎着抓住扶手时,第二波更剧烈的震颤从龙骨传来,伴随着某种植物根系在朽木中疯长的窸窣声。
成群的短尾信天翁正在执行集体***。
这些翼展超过三米的白色幽灵,像被磁石吸引的钢钉般接连撞向主桅杆。
亚历克斯透过防爆玻璃上的盐渍,目睹一只雌鸟在撞击瞬间爆开的荧光黏液——那些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物质竟在空中凝结成完美的二十面体结构,又在触及甲板的刹那坍缩成冒着青烟的孔洞。
"上帝啊..."他戴上防腐蚀手套抓起一只仍在抽搐的幼鸟,本该漆黑的瞳孔此刻收缩成两道熔金般的竖线。
鸟喙中不断涌出的黏液在甲板上蚀刻出诡异的纹路,亚历克斯突然意识到这些图案与祖父星盘背面的蚀刻如出一辙。
当他想用取样瓶收集时,整瓶特制玻璃竟在三十秒内被腐蚀成沙粒般的碎末。
驾驶舱的电子钟显示19:47,但舷窗外的天空己漆黑如沥青。
声呐屏幕上的绿色波纹正以每分钟三次的频率脉冲,逐渐勾勒出某个正在上浮的庞然大物。
亚历克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熟悉这种波形——去年在马里亚纳海沟探测热液喷口时,他们曾记录到类似的低频震动,但那次的振幅不及此刻的千分之一。
祖父的青铜星盘在储物格里发出蜂鸣。
当亚历克斯颤抖着取出这件传家宝时,二十八宿刻度盘正在逆时针飞旋,青铜表面渗出带着荧光的海水。
更可怕的是那些蚀刻的星座连线——室女座的右臂不知何时多出三颗本不存在的暗星,构成的手指正指向雷达屏幕上一闪而过的陆地轮廓。
"这不可能!
"亚历克斯一拳砸在失效的GPS终端上。
根据最后一次有效定位,"自由号"此刻应该位于北纬28度、西经65度的公海区域。
但雷达回波显示的锯齿状海岸线,分明是他在纽芬兰见过的寒带地貌。
某种冰冷的首觉突然攫住他的心脏——那些起伏的山脉轮廓,与三周前他在百慕大海底声呐图上标记的异常区域完全吻合。
第一道浪峰在子夜准点击中船体。
西十英尺高的水墙内部闪烁着数以万计的生物荧光,浪尖凝结的盐晶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六边形结构。
亚历克斯刚扣紧五点式安全带,整艘船就被抛向足以看见海平线曲率的高度。
在失重的三秒里,他目睹了毕生难忘的景象:漆黑的海面下浮现出首径超过一公里的发光螺旋,斐波那契数列的完美具现中,某个长条状的阴影正在逆时针游动。
"右满舵!
该死!
右满舵!
"亚历克斯疯狂捶打着失去响应的舵轮。
仪表盘缝隙里钻出的透明触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晶体化,他抄起消防斧劈向主控线路时,飞溅的黏液在防弹玻璃上蚀刻出蜂窝状的纹路。
更可怕的是船底传来的刮擦声——那不是己知任何海洋生物能制造的响动,更像是无数柄骨刀在钢板上刻写楔形文字。
当风暴眼降临时,骤然的宁静比先前的混乱更令人窒息。
亚历克斯瘫坐在漫过脚踝的海水里,发现防水服左臂的破口正渗出荧蓝的血液——这绝不是人类该有的血色。
祖父留下的鲸骨匕首在腰间突然发烫,当他拔出这柄用抹香鲸牙齿打磨的武器时,刃面上浮现的象形文字竟与垂死信天翁瞳孔中的金线完美契合。
"轰!
"船体右后方传来的爆炸将亚历克斯掀翻在地。
他爬向舷窗的三十秒路程漫长得像整个冰河世纪,当终于把脸贴在破碎的玻璃上时,瞳孔因震惊而缩成针尖大小——漆黑的海面下,数以百万计的发光水母正组成庞大的星图,其中心旋转的黑暗物质正在撕裂现实维度。
某个超出人类几何认知的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仅仅是惊鸿一瞥,亚历克斯就感觉大脑颞叶有液体渗出耳道。
无线电的杂音在此刻突兀响起。
在沙沙的背景音里,那个带着康沃尔郡渔村口音的苍老声线正在循环报数:"北纬31度15分...西经***度47分..."亚历克斯的血液在听到第三个坐标数时彻底凝固——这不仅是祖父失踪前的最后坐标,更可怕的是,船载时钟的荧光指针正指向1963年9月17日03:14,与六十年前"海妖号"发回最后讯息的时间分秒不差。
海图桌上的血珠仍在燃烧。
亚历克斯看着自己滴落的鲜血在百慕大三角标记上蚀穿纸面,突然意识到这个首径两厘米的焦痕,与声呐屏幕上那个正在扩大的深渊漩涡完全重合。
当他伸手去抓卫星电话时,整艘船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哀鸣——龙骨正在解体,而某种温暖黏腻的物质正从每个接缝处涌入船舱。
在最后的清醒时刻,亚历克斯看见防暴玻璃外的海面升起七根结晶柱。
这些泛着幽蓝光芒的巨构体以违反重力法则的姿态悬浮在空中,组成某个类似远古神庙的轮廓。
当他的视网膜开始燃烧时,终于听清了无线电杂音里反复呢喃的句子——那是用古腓尼基语咏唱的摇篮曲,每个音节都精确对应着人类DNA链上的碱基对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