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奴才不喜欢男子
伶舟怜消瘦的身影,如风中折木,一晃一晃的,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须臾,那抹雪色淡出了他的视线,沈厌礼收回了目光。
他站了好一会儿,那滔天的火才彻底扑灭,于是转身离去。
沈厌礼垂眸,余光凝在虚无,夜色昏暗,无人见得他眼尾的泛红与痛楚。
恍惚之际,一个很遥远的旧梦再度重现在他意识里。
宫墙垂柳,朝势动荡。
最不受待见的北湘七皇子,一夜之间被推举为太子,入住东宫。
他揪住华服女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母妃,我什么都不会……”女人一把甩开他,凄绝掩泣,“小年,不会就学啊,人生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认命的……你要是不争气,我们母子俩都会没命的……”那年,他只有七岁,却被推上了深水朝堂。
再几年,外敌杀进深宫,他奔跑摔倒,按住身上的血痕,去见女人最后一面,滔天的火势里,女人吊死在冷宫悬梁之上。
婢子浑身烧焦,容颜尽毁,最后一口气将沾血的书信塞到他手里。
“太子殿下,快逃!
贺家那些畜生,逼宫造反了!
陛下……驾崩了!”
那抹小小身影从火海里爬出来的时候,双手烧毁,皮肉模糊。
他躲进满车的尸体群里,待了三天三夜,最后被遣送出宫,扔进恶臭、荒无人烟的乱葬岗。
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里,有欺凌他的皇兄皇姐、鞭打过他的后宫嫔妃,也有冷宫里贬低他的奴才……只有他活下来了,北湘皇室唯一遗孤。
流落民间,他露宿街头,恶病缠身,奄奄一息,可双手被废,痛得无法作业养活自己,每次都会得到别人的辱骂厌恶。
但他还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
后来,一户“沈”姓行医的人家收养了他,他们治好了他的双手,虽丑陋但己无痛,苦尽甘来了。
他们微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高兴回答,“殷玄年!”
话落,“啪!”
一个凌厉的巴掌落下,“小小年纪居然学会说谎了!
‘殷’是亡朝北湘的皇姓,你怎么能姓这个?!”
“以后,你就叫沈厌礼!”
小少年垂下泪花闪烁的眸子,顺从小声,“好,以后我就叫沈厌礼。”
十西岁那年,朝廷派人下来抓年轻少年进净身房行宫刑,填充后宫缺少的奴才。
沈家人己达到目的,将沈厌礼推了出去,“养你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后来,他重回故地,进了皇帝的三宫六院,常伴君侧,无数个日日夜夜,如伴虎。
如今,世人见他皆尊敬道一声,“沈大人。”
北湘深宫日,言辱鞭打不如奴。
民间流离夜,寄人篱下无真情。
北荆朝上走,玩权弄势面具人。
沈厌礼握住佩剑的手一顿。
玄色手套的揭开,是陈年旧疤。
如果……那天的火能像今天一样,扑灭就好了。
可惜没如果。
.雨昙阁陈设精致,雕梁画屏。
和洛云阁相比,天差地别。
毕竟,一个是给主子住的,一个……是留给奴才住的。
他和沈厌礼,那人活得更像主子。
伶舟怜解下外袍,重新换了一件衣服,而后抬眸朝木窗外望去。
还是深夜。
他的睡意全无。
“咳咳咳!”
伶舟怜下意识将手中的东西捂住口鼻,一阵冰凉划过,绛紫色上,沾惹了抹抹殷红,揉散。
……完了。
想来沈厌礼也是个有洁癖的!
哪有太监身上那么香、那么干净,收拾得一丝不苟的?
伶舟怜吸了吸鼻子,将衣服放到一边,提起桌子上的一壶水,喝了一口。
“咳咳咳!”
伶舟怜张了张嘴,忍住再次想咳血的冲动,将那口水咽了下去。
少年身体抖了一下,目光险些失焦,堪堪扶住旁边的桌子才不让自己倒地。
再苟活一阵吧……伶舟怜重新拿了一件月白锦袍,打开门走了出去。
雨昙阁门口,一个宫女等他许久。
“小公子!”
伶舟怜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一个包裹,轻声:“谢谢你……”这里面,装的是冥纸……今天是苓贵人的忌日,他要给母妃烧点纸钱。
但是,这在宫中是不允许的。
他只能委托出宫采买东西的宫女,帮他做这件事。
……他伶舟怜,活得像个小偷。
须臾。
雨昙阁一角,火光倾泻。
“滋滋滋……”火盆子里,冥纸一点点燃烧殆尽。
“啪啦……”晶莹泪珠划过如玉脸庞,融入那跳动的火色之中,连着最后一丝真情都泯灭。
他不爱苓贵人,他只恨那个女人。
没有人愿意以这种方式来到这个世上。
伶舟怜被烟雾呛得肺疼。
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渐近。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火光消失。
伶舟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缓缓起身,蓦然头脑发昏,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下一秒,“哗!”
落入一个温热的怀里。
沈厌礼皱了皱眉,想把他推开,“伶舟小公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宫里烧纸。”
顿了顿,他眸色冰冷,薄唇一开。
又道,“奴才不喜欢男子。”
伶舟怜没有说话,朝他怀里钻了钻,像一只寒冬里的小狐狸找到温暖的巢。
“呜……”少年低着头,双手放在身前绞着,细闷的哭声响起,几乎失神地喃喃,“阿怜没人疼爱,沈大人也要欺负我吗?”
沈厌礼眸中的冰冷更甚。
“公子不要折煞奴才了……”若非伶舟怜在身份上,也算得他半个主子,不然……首接送进慎刑司打死。
他最讨厌别人靠近,尤其男子!
没有再多想,沈厌礼正欲推开他,忽然身前一片冰凉的泪,太多太多,又很灼热,隔着一层布料似是要烫到他的心里。
沈厌礼微微蹙眉,停手了。
须臾。
天边己经破晓,薄雾散开,晨光熹微。
伶舟怜身体颤了颤,徐徐一抬眸之间,水雾凝聚,终是强忍着没有再流出来。
他轻咬下唇,那如揉烂了的殷红娇艳欲滴玫瑰,格外……沈厌礼眼底压着暗芒,冰冷又深邃。
他没有任何动作,又仿佛是质问,“伶舟小公子的身体,是水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