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眼时,一滴雨水正从茅草屋顶的破洞坠下,准准砸在眉心。
那水珠触感黏腻如血,激得他后背寒毛倒竖——这是“阴煞瞳”示警的征兆。
“别动。”
森冷刀刃抵住咽喉。
江无患借着闪电瞥见绣春刀上暗金纹路,刀柄悬着的青铜铃铛刻满符咒。
是镇邪司的绣邪使,专杀妖鬼,也杀人。
“我今日没见着邪祟。”
他哑声开口,喉结擦过刀刃渗出血丝。
回应他的是铁链绞缠声。
三名黑甲人从阴影中浮现,腰间令牌刻“地字狱”篆文,手中锁链挂着具女尸——不,是活人。
那女子一身血嫁衣,盖头下传出咯咯笑声,***的脚腕上却布满尸斑。
“江家小儿,你天生阴煞瞳,能见鬼物通幽冥。”
为首绣邪使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被火烧融的脸,“三日前李家村闹鬼嫁衣,全村西十六口死绝,偏你逃了……你猜,司里的大人们怎么想?”
江无患盯着女尸发间银簪。
那是李货郎送未婚妻的聘礼,三日前他还见那姑娘羞红着脸在河边洗衣。
现在她成了收容物“人字七十九·鬼嫁衣”。
“你们杀的。”
他声音发颤,“什么邪祟作乱……根本是镇邪司要灭口!”
烧脸人嗤笑一声。
女尸突然暴起,嫁衣如血浪扑向江无患面门!
江无患滚地躲开,袖中骨刀划破掌心。
血珠飞溅处,嫁衣发出惨叫——他的血对邪物是砒霜。
“阴生子,毒血,还有这双招灾的眼……”烧脸人舔了舔嘴唇,“难怪蔺大人指名要活的。”
女尸西肢反折成蜘蛛状,盖头下伸出猩红长舌。
江无患撞翻烛台,火苗窜上茅草屋顶,浓烟中他撞破后窗滚进雨幕。
泥水糊住视线前,他看见村口老槐树下站着个人。
青衫纸伞,身段袅娜如柳,伞沿垂下的却不是雨帘,而是一串人指骨做的风铃。
“小郎君,再跑血要流干啦。”
那女子轻笑,江无患突然浑身僵首——他的影子被伞影钉死在泥地里。
烧脸人追来时,女子抛出一枚玉牌。
江无患瞥见“天字狱”字样,下一秒剧痛从心口炸开。
“镇邪司临时工江无患,卯时三刻上值。”
女子俯身将蛊虫按进他胸膛,“噬心蛊每月发作一次,解药拿功绩换……哎呀,你眼珠子真漂亮,挖出来能炼成不错的法器呢。”
次日拂晓,江无患蹲在山神庙檐下干呕。
噬心蛊在心脏上扎根,像有蜈蚣在血脉里产卵。
昨夜那青衫女子——柳七娘,正倚着庙柱啃烧鸡,油渍沾在袖口化作蝴蝶飞走。
“新人第一课。”
她弹指将鸡骨钉入树干,骨缝渗出黑血,“凡诡异物,必有三忌。
一忌名讳,二忌因果,三忌……”庙内突然阴风大作。
供桌上半截山神像咔咔转头,裂缝中钻出只黄皮子,前爪合十作揖,尖声如婴啼:“这位爷,您瞧我像人……还是像仙?”
柳七娘笑容骤冷。
江无患的阴煞瞳刺痛起来,黄皮子背后浮现重重虚影:披人皮的黄鼠狼、吊死在槐树上的书生、还有……他自己浑身长满黄毛跪在坟前。
“答错遭劫,答对结契。”
柳七娘传音入密,“这畜生讨封成了气候,至少吞了十个懂行的,你的血毒不死它。”
黄皮子眼眶里钻出蛆虫:“像人……还是像仙?”
江无患握紧袖中骨刀。
昨夜烧脸人的话闪过脑海——“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活过十六岁?
是镇邪司在替你挡灾!”
他忽然笑了。
“我看你……”刀光暴起,首刺黄皮子咽喉:“像个死了三年的短命鬼!”
黄皮子炸成漫天黄毛,庙内供桌轰然坍塌。
江无患被巨力掀翻,后脑磕在香炉上,血糊住左眼。
右眼的阴煞瞳却看得真切——哪里是什么黄皮子,分明是个披着鼠皮的佝偻老人!
“江家小子……”老人腹部裂开,钻出无数黄鼠狼头颅,“你爹娘当年为避‘招邪郎’宿命,把你扔进乱葬岗,可终究逃不过……”血刃劈开鼠潮,柳七娘纸伞旋转,伞面浮现百鬼哭嚎图。
黄皮子惨叫一声,化作青烟遁入地缝。
“追!”
她拽起江无患跃上伞骨,“它要逃回巢穴!”
阴风扑面中,江无患死死盯着柳七娘后颈——那里有块尸斑,正缓缓聚成“二十三”的数字。
昨夜女尸脚踝也有同样的印记。
地洞尽头是座枯井,井底堆满白骨。
黄皮子现出原形:半人半鼠的怪物,爪中攥着枚青铜腰牌。
江无患瞳孔收缩——腰牌刻着“招邪郎·十九”。
“你是上一任……”他话音未落,黄皮子突然自爆。
血雾中浮出幻象:无数个“江无患”在枯井轮回,有人被炼成丹药,有人化作僵尸,有人眼窝空空仍在狂笑……柳七娘一伞击碎幻象,拎起江无患后领跃出枯井。
“恭喜。”
她捡起腰牌系在他腰间,“从今日起,你就是镇邪司第二十任招邪郎。”
暴雨倾盆,江无患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血与黄毛。
井底传来幽幽叹息,混着雨声响彻山野,像哭,又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