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说能止吐——自他吞了黄皮子的妖丹后,喉头总梗着股腐鼠味儿。
“戌时三刻,阴气最盛。”
柳七娘斜倚树下,纸伞尖戳着地面画圈,“等戏台亮灯,你扮看客混进去。”
三里外的荒坡上,一座褪色戏台突兀矗立。
台柱朱漆剥落,露出内里森森白骨,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响的却是人齿相撞声。
昨夜有樵夫在此失踪,今晨村民在台下捡到具空皮囊,五脏六腑被抽成丝线,绣在戏服上成了金蟒纹。
“人字三十一·牵丝戏。”
江无患摩挲新领的腰牌,烫金纹路烙得掌心发疼,“收容方式呢?”
柳七娘抛来半截焦黑指骨:“用这个刺班主印堂,若刺中的是活人……”她没说完,戏台忽的亮了。
八盏白灯笼凭空燃起,火光泛青。
台上丝竹声起,唱的却是《目连救母》里最阴的段子:“奈何桥下忘川水,铜蛇铁狗咬神魂——”江无患刚摸到看客席末排,后背便贴上一具冰凉身躯。
“这位公子,听戏要守规矩。”
递茶的小厮脖颈缝线密布,眼珠是包浆的琉璃球。
茶汤腥红浮油星,分明是陈年尸血。
台上正演到目连僧闯地狱。
青面鬼差挥叉刺来,那武生翻身躲闪,后脑勺却转出一张惨白的女人脸。
江无患阴煞瞳刺痛——哪有什么武生,分明是具披着戏服的骷髅,骨缝间爬满红线!
“茶凉了。”
小厮五指暴涨如利爪。
江无患反手泼茶,尸血溅在傀儡面门滋啦作响。
他趁机滚进戏台幔帐,却撞见个抱月琴的素衣女子。
“别出声。”
女子指尖按弦,音波震退追来的傀儡,“你是镇邪司的人?
这戏班吃活人补魂,班主在……”屋顶猛然炸裂。
柳七娘纸伞倒悬,伞骨射出三十六枚人牙钉,将戏台钉成牢笼:“小郎君,你抱美人的姿势挺俊啊。”
后台堆满人皮戏偶,梁上垂下的不是幕布,而是肠子编成的绳结。
江无患跟着琴声追踪到妆阁,铜镜前坐着个戴凤冠的背影。
“奴家等了七十年……”镜中人轻叹,发间珠钗竟是脊椎拼接而成,“终于等到能破《黄泉调》的知音人。”
月琴女突然夺过江无患的指骨刺向镜面!
镜裂瞬间,无数戏偶从裂缝涌出,唱词变调成尖锐嘶吼:“负心郎——偿命来——”阴煞瞳骤然发热。
江无患在记忆碎片中看见:民国初年,名伶沈碧君与军阀公子相恋,却在大婚夜被当做妖人烧死。
公子捧着她焦尸唱完《黄泉调》,戏班全员化作索命傀……“你的仇人早投胎了!”
江无患劈开扑来的刀马旦戏偶,“强留人间只会魂飞魄散!”
凤冠倏地转来,露出半张骷髅半张美人面:“谁说我要报仇?”
她抬手撕下脸皮,底下赫然是柳七娘的面容!
真柳七娘的纸伞贯穿假班主胸腔,伞面百鬼图竟开始啃食傀儡血肉。
“沈碧君的魂早被吃了。”
她碾碎指间魂丝,“现在顶着这皮囊的,是咱们司里叛逃的‘千面狐’。”
江无患突然挥刀刺向月琴女。
刀锋入肉三寸,流的却是黑血——这女子才是真班主!
“你怎知……”月琴女腹部裂开,钻出九条狐尾。
“沈碧君是左撇子。”
江无患扯下她袖口暗藏的青铜牌,刻着“人字七·画皮狐”,“你弹琴时用了右手,还故意把《黄泉调》降了半音——在害怕什么?”
狐妖尖啸震碎戏台,柳七娘纸伞化盾护住江无患。
烟尘中,他瞥见狐妖遁走前抛下一物——半枚带血的镇邪司令牌,属于本该坐镇天狱的指挥佥事!
晨光刺破阴云时,江无患在焦土里扒拉出块青铜碎片。
纹路与梦中巨门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围剿千面狐,折了三位招邪郎。”
柳七娘漫不经心把玩狐尾,“你猜为什么这畜生能从天狱出逃?”
江无患想起烧脸人提到的“蔺大人”。
他握紧碎片,边缘割破掌心:“司里有鬼。”
归途路过乱葬岗,月琴声忽从坟茔间飘来。
昨夜那素衣女子坐在无名碑上,身形淡如薄雾。
“多谢。”
她推来一匣残谱,“我执念实非复仇,而是怕《黄泉调》失传……赠你《安魂引》,或许能镇你体内妖丹躁动。”
江无患翻开乐谱,首页写着:“曲终人散处,薪火照幽冥。”
他再抬头时,女子与坟冢皆消失不见,唯有一株野茉莉开得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