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胡尘带血
三万贯——这个要命的数字卡在《夏侯阳算经》的刻痕间,珠面棱角己将虎口磨出血痕。
坊墙外忽起骚动,粟特商队的白骆驼惊嘶着撞翻酒肆,血色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让开!
都让开!
"金吾卫的皮靴踏碎满地波斯琉璃,为首的校尉甲胄下露出一角蜀绣缠枝纹。
裴琰垂眸避过刀锋,却见死者的银腰带正缓缓融化。
一缕胡麻饼的焦香混着血腥刺入鼻腔,他恍惚听见三年前那个雨夜,九娘被牙婆拖走时发簪坠地的脆响——"阿兄!
算珠...算珠会说话!
"尸体的右耳突然渗出黑液。
"不是毒,是蛊。
"裴琰的银镊刚触到耳廓,整条长安街市突然在他眼中坍缩成数字洪流——波斯客商镶金的门牙是"柒",酒肆招旗的破洞是"空集",连哀嚎老汉脸上的皱纹都成了叠加的算符。
他狠咬舌尖,血腥味暂时压住这该死的"算学心魔"。
波斯学者阿里的银刀突然顿住。
尸身胃部胀如皮鼓,剖开的瞬间,数十条铜蛊虫裹着茶渣喷涌而出。
那些细如发丝的活物在空中扭动,竟拼出粟特数字”“,恰与裴琰袖中账册的飞钱缺口严丝合扣。
"西市柜坊的兑钱又涨三成!
"卖胡麻饼的老汉攥着"天宝米券"哀嚎,纸券边角探出的庐山云雾茶梗簌簌断裂——这本是户部甲字库***的七根并列暗记,此刻却诡异地被虫蛀成”䷿未济卦“的孔洞。
裴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卦象。
三年前裴耀卿主持漕运改革时,祖父书房的地砖下就压着这样的卦纹。
彼时圣人在含元殿亲赐"清流砥柱"匾额,三日后却从江南快马递来密报——整整三十船漕粮不翼而飞,船舱里只剩浸透茶梗的《九章算术》残页。
"裴博士,这账册有问题。
"阿里的声音穿透幻听。
老学者银刀挑开死者衣襟,露出肋骨间黥刻的祆教火纹。
裴琰的喉头突然发紧——那火焰的弧度,分明是九娘被掳前夜,兄妹共解的"五家共井"算题!
更鼓声里,漕渠方向传来冰层爆裂的脆响。
裴琰独坐尸案旁,油灯将烬时忽见蛊血在账册边缘游走。
那不是寻常墨迹,而是用周易卦象标注的阴阳爻链。
三万贯缺口的尽头,拴着半截桃木簪——簪尾残缺的勾股刻痕,正与死者指骨内侧的"卍"字纹严丝合扣。
"阿兄,你算尽天下账,可算得清人心?
"九娘的声音穿透十年光阴。
裴琰猛然攥紧簪子,簪尖刺入掌心的剧痛中,他忽然看清那"卍"字符的真容——竟是李党私铸铜版上的暗纹!
三年前牙婆袖中掉落的"波斯猫洗脸"假币,边缘铅粉层下藏着的,正是这般扭曲的卦象。
西市旗亭的幌子突然无风自动。
平康坊飘来的琵琶声裂帛般撕开晨雾,弹的竟是《胡旋舞步》的变调。
裴琰知道这是黑市汇率崩盘的暗号,却在此刻嗅到一丝桂花头油香——与九娘失踪那日发间的味道一模一样。
"让开!
通化门的骆驼队翻啦!
"粟特商人的嘶吼中,整箱"天宝米券"倾覆在地。
裴琰俯身拾起染血的纸券,茶梗在掌心断成三截。
恍惚间,他看见祖父裴耀卿悬梁那夜,书房地上散落的漕运账册——每页茶梗防伪暗记,都被人用朱砂改写成复利滚动的粟特数字。
暮色吞没西市时,第一只铜蛊虫从尸体眼眶钻出。
那活物在青砖上扭出带血的字迹:”寅时三刻,茶井见“。
裴琰的银刀猛然劈下,蛊虫爆裂的汁液竟在月光下显影——是九娘幼时最爱临摹的《兰亭序》,"永和九年"的"九"字,正被铅粉蚀成李党柜坊的"千丝阁"徽记!
远处漕渠传来狼嚎般的风声。
裴琰将桃木簪插入发髻,簪尾勾着的茶渣簌簌飘落。
他知道,这场始于三万贯缺口的算局,终将以血偿——就像九娘被掳那日,牙婆裙角绣的蒺藜纹终究刺破了盛世的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