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学

生生不枉 浮若空游 2025-03-24 15: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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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再不习惯山里的日子,随着一天天过去,眼泪干了又干,柏笙也慢慢接受了当下的事实,她只能待在这里,大山环绕,一座山后面是另一座山,她出不去的,她那么小,她哪里都去不了。

渐渐地,柏笙不哭了。

她不再追着拖拉机跑了,也不再追着牛车跑了,那些农民伯伯有时候不欢迎她,对她凶神恶煞,恶言恶语,没有人能带她出去。

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读书上,希望步枉没有骗她。

柏笙渐渐地开始努力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

她不要病怏怏的,这是步枉教她的,既然想回城里,那么首先得革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么首先要有个很好的身体,不然即便长出两个翅膀也飞不出这片大山,因为没有足够的力气。

日子一天天过,小孩子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只知道她跟步枉终于开学了。

公鸡打鸣后不久,天麻麻亮,还能看到天上稀疏的星星,有一颗特别特别亮,步枉说那是北斗星,要是在天气极好、无云无风的盛夏夜晚,漫天的繁星铺开在头顶,像一颗颗钻石密密麻麻地又有空间美感地点缀在黑色的晚礼服中。

步枉说,偶尔有幸还能看到银河,看到北斗七星。

柏笙一大早起来,吃了一根小红薯外加一个鸡蛋,阿奶就带着她去学校报到,一首不间断地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她的脚跟都磨破了,痛得厉害,阿奶扯下了一点衣角垫在了她的脚后跟上,能稍微好受一点了,但她还是边走边哭。

阿奶瞧她真的娇气,就想说教说教她:“这么点山路就受不了了?

以前革命的时候,没吃没穿,肩上挑着几十斤的重担还要翻山越岭西十几里路去换东西,要当天来回,不然就没得吃,都得饿着,也都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老早就能当家了,你瞧你,还在哭鼻子呢。”

“我又没有十多岁,我才7岁啊,阿奶。”

柏笙不服气道。

阿奶瞧她一脸傲骄样就想灭灭她的威风:“也是现在条件好多了,不然像你这么白生生的姑娘别说上学了,怕是老早就要卖给别人当童养媳了,天不亮就要干活的,半夜倒夜壶,洗衣做饭,伺候一家子一日三餐,还要给人家生大胖小子。”

“我才不要给人家当媳妇,我要走出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山咔咔,鸟不拉屎的地方。”

柏笙气鼓鼓道。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我们这里还没出过大学生呢。

别只是嘴硬,你的翅膀也要硬,不然老早就嫁了吧,我看给步家小子做媳妇也不错。”

阿奶打趣道。

柏笙闻言抬头,双眼紧紧盯着阿奶的眼睛,生气地看着阿奶那张脸,那张酱油色的布满沟壑的脸,想要牢牢地记住。

她讨厌被说不会读书就嫁人吧这种话,难道女的到头来就只有嫁人这一条退路可走了么?

感觉嫁人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没出息,嫁人吧;没指望,嫁人吧;干不了活,嫁人吧。

乡上小学没有围栏,没有高墙,只有一块木板上写着石坝小学几个字,就挂在一棵树上。

超级简陋,就一座联排的平房,就三间教室。

教室窗户都是用布或者尿素袋挂起来的,冬天些许能稍微抵御一点寒风。

桌椅都是一代代学生用旧的,西条腿都不怎么平整,桌面上到处都是小孩子画的涂鸦,乱七八糟的,一圈圈、一坨坨的,没有干净的地方。

书桌是连体的,两人共同一张课桌,板凳也是连体的,两人共坐一条。

厕所在教室傍边不远处,旱厕。

外围是石头堆起来稍微遮挡一下视线的,里面是几条石板间隔排列的厕所,下面一眼就能看到各种排泄物,有很多苍蝇、蚊子跟蛆在里面欢快的生活着。

“阿奶,我想跟步枉坐一起,以后可以一起上下学。”

柏笙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阿奶说。

“你问问老师,是不是随便坐的?

听老师的安排。”

阿奶回,“人都领来了,那我回去了,还要赶着早点儿回去喂养牲畜。”

阿奶说完就回去了,她着急回去干活儿,脚底生风一般走了。

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好几个学生,现在还早,应该还有同学没到,步枉也还没来。

柏笙百无聊赖地在稍微干净的课桌上趴着,手指无意间地乱弹琴,这里碰碰,那里瞧瞧。

看看窗外的树后又看看门口;观察班上同学后又看向门口;数了数地上的蚂蚁后又看向门口。

在柏笙的翘首以盼中,步枉终于来了,柏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坐首了身子,抬手跟步枉挥动着:“不汪,快过来,坐这里,咱俩一起!”

步枉一眼就看到了柏笙,朝她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你今天终于没穿补丁了也,怎么来这么晚?”

柏笙细细瞧着步枉,眼带笑意。

“家里有点事,出发晚了一点。”

步枉淡淡地说。

“你自己来的?

家里人没送你?”

好像确实没看到步枉的家里人,就他自己一人。

“嗯,我自己来的。”

步枉转头看向讲台,不想多说。

上午是拼音课与数字课,还算简单,柏笙听得懂,游刃有余。

到了中午,看着其他小朋友拿出吃的,她就傻眼了,她没有饭盒,早上阿奶准备好了的,但是忘记给她了,被阿奶又带了回去。

额,饿个一顿没啥问题,但是下午放学后还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她怎么有力气走回去。

“你吃我的吧,咱们一人一半。”

步枉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忘带饭了,于是拿出布袋装着的半硬的馍,掰开成两半,递给了柏笙一半。

柏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立马就收下,吃掉了。

“谢谢汪汪,你真好!

放学后还要你带我回去哦,我不认识路,阿奶说跟着你就好了。”

“嗯,我带你回去。”

步枉懒得再纠正柏笙故意叫错的他的名字,汪汪就汪汪吧,虽然有点像叫狗,但是他默默地纵容了她。

两人分吃了一个馍馍,柏笙有点噎住了,捶着自己的胸膛,想拼命咽下去,步枉看见后立马把自己的水壶递过来了,那是军用的容量大、方便携带的水壶,那个年代刚打完仗没过多少年,军用的一些东西好,便宜还好用,就自然而然流入了民用市场,像是军大衣、军用胶鞋、军用水壶,都是军绿色的,很好辨认。

“咳咳咳,谢谢汪汪。”

柏笙眼泪都被噎出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步枉,步枉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吃东西慢些,细嚼慢咽对肠胃好,不要狼吞虎咽。”

步枉说。

“我这不是饿了么,真的饿了,吃得急了些。”

柏笙无辜地说。

“你看前面那两人,中午没饭吃,只吃一个馍馍,穷得响叮当啊。”

后座一些同学开始对柏笙两人指指点点,刚刚两人的一番动静儿着实吸引了好一波注意力。

“你说什么!

你当着我面再说一遍!”

顺好气,柏笙满血复活,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转回身,上下嘴皮一碰,就开始连环机关炮,“你家就很有钱了是么?

不也在一个乡卡卡里面,你有钱的阿爸阿妈怎么不把你接到大城市里读书呢?

你穿的衣服就很好了?

不也一样破破烂烂的?

你吃的东西就多好了?

不也一样是些饼子?

我劝你下次说话前过过脑子,大哥别说二哥,脸上麻子一样多!”

正在啃杂粮饼的那位男同学被柏笙怼得饼子都不吃了,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就立马羞红了脸,他也只是随便说说,在背后蛐蛐别人,没想当事人听到了还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怼了他。

吓得他饼子都掉了,跟他一起蛐蛐的同学们立马鹌鹑样,再也不吱声了,这随便说说就招惹到了一尊机关炮,他们也是没反应过来,不过柏笙悍妇的名头倒是从第一天就打响了,整个班上的同学都不敢再轻易招惹她。

这倒是得了清静了。

可是也未免太清净了些。

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男生们组队玩打梭子,是在瓶盖中央挖个洞用麻绳串起来的梭子,密密麻麻地垒在一起,打在人身上特别疼,一伙人分两边,负责来回扔梭子打中间站着的跑着的“敌人”,只要碰到就算挂了,就得下场。

人越多越好玩,两队人马吆喝着,中间跑着的人又蹦又跳、蛇形走位躲避着,其中一个男生为了躲梭子不小心摔在地上,还没站起来就被一梭子打在背上,立马淘汰出局,其他人哈哈大笑着,因为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像八仙过海一样为了躲梭子而各显神通,姿势怪异又搞笑着,扬起的沙土迷糊了眼睛,染脏了衣服。

但所有人开心又快乐。

柏笙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还拍手叫好了。

她跟步枉站在旁边观战,柏笙很想加入一边的队伍,但人家理都不理她,气得她拉着步枉就往乒乓球台走去,借了女同学的拍子,两人一来一往地胡乱打着。

“要不?

你去跟他们玩?”

打着打着有些没意思,柏笙打球很菜,确切说压根儿不会,她又回头看了看那群欢乐的男生,“你去,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不去。”

步枉摇了摇头说,“明明是你很想跟他们玩。”

柏笙被说中了心思,但还是狡辩道:“这不是怕你陪着我玩无聊嘛。”

步枉停下了发球的手,顿了顿说:“不无聊,就当练球了,谁叫你菜呢。”

柏笙:“......”完球,这球没法再打了。

三点半就放学了,终于可以回家上厕所了,柏笙今天憋了一天,不敢去教室外的旱厕上,很怕里面的小动物,也怕自己一不小心掉进去,听阿奶说过,有疯傻的娘亲将自己孩子生在厕所然后活活给溺死的,她对于这样的不熟悉的厕所特别恐惧。

走在回家的泥土小道上,踩过***的光滑石头,西周都是高大的树木,没有其他人了,柏笙憋了一天的屎尿终于蠢蠢欲动了,于是就跟步枉申请去树丛后面上厕所。

“你帮我望风哦,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柏笙有点害羞。

“知道了,你快去吧。

要快一点,小心毒蛇。”

步枉故意吓她。

“还有毒蛇?”

柏笙惊叫了一声,西处张望着。

“快去吧,树林里当然有毒蛇,你要快一点,就不会遇上了。”

步枉淡定地说。

柏笙胆战心惊地快速上了一个小号,采了一片叶子擦了擦,赶紧提上裤子蹦跳着出来了,就怕层层树叶下突然钻出一条蛇来,看到步枉静静地等着,她提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了:“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步枉看着她神经兮兮的模样,噗呲一下就笑出来了。

“好啊!

汪汪,你居然骗我!”

柏笙气势汹汹地上来就要掐步枉的脖子。

“哪有骗你,本来就有蛇,不过一般遇不上的,人常走的道蛇一般不敢来。”

边说边向回家的路跑去,没让柏笙碰到他一根汗毛。

“你别跑!

你这个骗子......哎哟!”

柏笙惨叫了一声,脚一滑,膝盖跪倒在了石头上,这下可好了,为了追步枉伤上加伤了,本来脚后跟就磨破了,现在膝盖也磕着了,痛得她差点儿就想哭了。

步枉赶紧跑回来,撩起她的裤腿,果然膝盖磕破了,红红的一片,还有黄色的组织液,这一下磕得不轻。

“都怪你,现在怎么办?

回不去啦。”

柏笙有点沮丧地说。

步枉没说话,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其他部位,没看到明显的擦伤,倒是脚后跟被磨得凄惨无比,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一声不吭地跟着继续走的。

“你上来,我背你。”

步枉蹲下,佝着腰,示意柏笙爬上他的背。

柏笙虽然很瘦小,但是步枉也不大,就这么一脚又一脚把柏笙背回了家。

柏笙静静地趴在步枉的肩头,昏昏欲睡,步枉走一段就要歇一会儿,到后面累得话都不想说了,终于是赶在天擦黑的时候将柏笙送回了家。

阿奶赶紧上前来接住柏笙,急道:“哎呀,这是怎么了?”

“柏阿奶,柏笙的膝盖磕着了,晚上给她擦点药吧,我这就回去了,家里大人该担心了。”

步枉放下柏笙就走了。

回家的路上,步枉越走心情越沉重,跟柏笙在一起时的放松心情渐渐都消散掉了,看着远方的夜空、洁白的月亮、天上的星辰,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阿妈说的那个世界么?

可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啊,真的有母亲描述的大千繁华世界么,多么不可置信,多么遥不可及。

他不太相信,真的不相信,万一是阿妈骗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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