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水面正了正方巾,抬笔在门板挂着的草纸上写下今日价目:代写家书五文,誊抄经卷二十文,题匾作画另议。
巷口的槐树抖落几片枯叶,正落在砚台边缘。
栗文舒用笔杆轻轻挑开,忽然听见街尾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东市粮铺王掌柜家的胖儿子,十岁孩童背着比人还高的书箱,箱角金漆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血迹。
"栗哥儿,快帮我看看这题!
"王小胖子把书箱砸在条凳上,震得笔架上三支紫竹兼毫簌簌作响。
他掏出张皱巴巴的宣纸,墨迹未干的经义策论上画着朱红批注,像极了前日镇外乱葬岗飘落的纸钱。
栗文舒指尖抚过纸面凹陷的笔痕:"令尊又请了州府的生员当西席?
这破题之法太过匠气。
"他蘸墨在空白处写下"民为水"三字,笔锋突然不受控制地游走,竟在纸上绘出滔滔江河。
砚中墨汁诡异地沸腾起来,惊得王小胖子跌坐在地。
"妖...妖怪!
"孩童连滚带爬地逃走,书箱里散落出半块沾着牙印的桂花糕。
栗文舒盯着自己颤抖的右手,腕间不知何时浮现出青玉色的脉络,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文脉觉醒征兆。
屋檐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栗文舒抬头望去,只见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倒挂在房梁上,脏兮兮的脚趾勾着褪色红绳,绳上串着七枚布满绿锈的铜钱。
"你这字卖便宜了。
"小乞丐翻身落地,赤足踩在青石板上竟不沾尘埃,"方才那手墨韵化形的本事,放在琅琊阁少说值三百两。
"栗文舒将狼毫插入笔洗:"姑娘若是饿了,灶间还有两个冷馍。
""你怎知..."小乞丐扯下发间草屑,露出耳垂上三点朱砂痣。
她忽然旋身跃上榆树,怀中掉落半幅残破的山水画卷。
栗文舒俯身欲拾,那画中云雾竟自行流动起来,隐约显出九座插天孤峰。
正午的日头爬上老槐树梢时,栗文舒的摊位前来了位戴帷帽的客人。
玄色斗篷下伸出枯槁如树枝的手指,点在"题匾"二字上:"要块镇宅的匾额。
""敢问府上名号?
""写泽被苍生。
"客人袖中滑落枚金锭,砸在砚台里溅起墨花。
栗文舒忽觉喉间发紧,腕间青玉脉络如活物般游走,笔锋落下时竟带起风雷之声。
檀木板发出龙吟般的震颤,西个金字渗出血色纹路,化作朵朵黑莲在木纹间绽放。
"果然是文曲星君转世。
"客人掀开帷帽,露出布满黑莲纹路的面容。
栗文舒倒退两步撞翻条凳,看见对方瞳孔里映出自己周身缠绕的金色篆文。
街市喧嚣声突然消失,整个世界仿佛浸入墨缸,唯有匾额上的黑莲吞吐着血色雾气。
小乞丐的铜钱串突然凌空飞起,七枚铜钱化作北斗七星悬在当空。
她咬破指尖在残画上疾书,九座孤峰破纸而出,将黑莲客人困在石阵当中:"快用你的文气封他天灵!
"栗文舒福至心灵,蘸着砚中金墨在掌心写下"镇"字。
金字离体而出的瞬间,他看见万里山河在掌心流转,浩然正气如长虹贯日,硬生生将黑莲纹路压回那人皮下。
小乞丐趁机抛出残画,九座山峰轰然合拢,原地只余几缕黑烟。
"这是混沌魔气。
"小乞丐抹去鼻血,捡起地上半片黑莲花瓣,"你方才觉醒文脉就敢硬撼魔将,倒是比那些酸儒强些。
"她忽然伸手扯开栗文舒的衣襟,锁骨下方赫然显现出青色书简印记。
远处传来马蹄声,十八名银甲骑士簇拥着辆沉香木马车驶入长街。
车帘掀起时飞出张洒金帖,稳稳落在栗文舒案头。
帖上字迹银钩铁画:"今夜子时,镇东文昌阁。
"小乞丐盯着马车远去的烟尘冷笑:"颜清之这老怪物倒是鼻子灵。
"她将铜钱串抛给栗文舒,"七日内若要去琅琊阁,记得用这个买命。
"说罢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西市方向。
暮色降临时,栗文舒收拾摊位发现砚中金墨未干。
他蘸取余墨在废纸上随手书写,那些字迹竟化作萤火虫漫天飞舞。
其中一只落在他昨夜抄写的《道德经》上,五千言突然自行燃烧,灰烬中浮现出幅星图,最亮的星辰正对应着九嶷山方位。
更夫敲响初更梆子时,栗文舒腕间的青玉脉络开始发烫。
他望着镜中自己越来越亮的瞳孔,忽然听见文昌阁方向传来钟鸣。
那钟声里夹杂着上古祭祀的吟唱,恍惚间似有万千书生执卷而来,每个人眉心都跳动着相同的青色书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