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
苏晏如停步。
不用她说，江若蘅的目光自然上移，定上青峰门正殿前那矗立的玲珑玉像——祂高耸入云，姿态庄重，只青丝衣袂蹁跹作态，如鹿跃林中，灵动非常；又似古籍巨人，岿然而立，令人不敢首视。
[就是这个雕像！
祂就是主人你哦，威风不！
]江若蘅顶着晃眼的日光给面子地盯了半分钟——啊，眼睛被阳光蛰得撑不住，两行难抑的生理泪水哗啦啦地淌下。
泪水如薄雾，模糊了玉像面容，叫江若蘅实在无法辨明。
算了……她也并不是很想看清。
江若蘅收了眼，视线转道瞥见了玉像座前一垂首擦剑的青年。
乌发高束，形若苍松，垂首间发随风飞，掩不住同那冷光宝剑一样的锐色。
[哦～是他啊。
]“又是他。”
本命剑灵与苏晏如同时感慨。
江若蘅没问，剑灵自个儿便急吼吼地解释：[他是闫归，是修仙界年轻一辈中曾公认的剑道魁首，也是修仙界里闻名的前一届白月光。
]白月光？
江若蘅挑眉，她以为白月光只有死了的家伙才能胜任。
剑灵随即笑嘻嘻地补充：[至于现一届的白月光，就是你哦～主人。
毕竟立像这事影响颇深，主人的威名一定通过这些高大上的尊尊玉像，传去五湖西海了！
]“小师妹不必知道他，”苏晏如的言语一并传来，“按理来说，他因算我等大前辈。
但自三十年前，江师姐牺牲后，此人亦是一蹶不振，竟从自己宗门跑来，执意住在江师姐的旧屋旁。
时不时呢，就拎着他的剑在这玉像下喃喃自语，实在是痴人一个。”
“哎……一点都没有当年号称凛剑君的风姿啊。”
苏晏如与闫归此人并不同辈，也不曾体验过被他强大实力笼罩而出不了头的恐惧，自然对他谈不上几分敬畏。
尤其在如今青峰门财政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这位外门的师兄还赖着不走，平白多张嘴，叫人看他很是不顺眼啊。
心系宗门的苏晏如并不知晓，闫归于此，不仅不花青峰门分毫，甚至因着此为江若蘅师门的缘故，每月都倒贴灵石。
这笔灵石费名为“租借宝地费”。
住在青峰门颇负盛名的江师姐故居一旁，怎么着都是得收费用的。
青峰门账务掌事常因自己这英明决定洋洋得意。
他本来甚至还想收闫归在玉像下占地擦剑的费用，但转念一想，这玉像都是人家自个儿雕的，还是不兴这缺德事了。
苏晏如倒是提了一嘴这玉像出处，令江若蘅的疑惑更深：“那江师姐与他，到底是何关系。”
“谁知道呢？”
苏晏如耸肩，手不给江若蘅反应地揽住她的臂膀，令她步伐转个弯，“走，带你去见余掌事，让他正式将你记入我门名录。”
江若蘅重伤在身，挣扎不得，只能顺势与苏晏如而去。
魂海里的剑灵依旧叨叨着——[我也不清楚呢……我虽为主人本命剑灵，可也是在主人你后期修为大进时才诞生的。
未曾注意到你与闫归的关系。
但……想来不会是敌人？
][毕竟，哪有敌人给死对头亲自塑像的道理呢。
]“铿！”
闻言，几乎要走远的江若蘅下意识回头一望，见青年正拭刃而止，收剑入鞘。
剑鞘漆黑，朴素无华。
唯一鲜艳之处，即柄上剑穗。
它原是白色，如今倒是发黄显旧。
闫归指尖抚过，他本可以用术法阻止一二，但最终还是随它去了。
指攥流苏，闫归觉着那探究的视线太首白，遂抬首，眺向右前，仅可见视线主人的背影：一身布衫血迹尽干，黑发毛躁枯烂。
又是这青峰门捡的新人么？
——“来来来，余掌事！”
苏晏如是推着江若蘅进门的。
动作之急，差点让江若蘅跨门槛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
里间探出来个山羊胡老头，他眼刚觑见江若蘅，人忙慌张地往里间退去。
“余掌事您别走啊。”
苏晏如生怕他不收这个师妹，瞬间撒了扯江若蘅的手，追着余掌事一同钻进了里间，“听我同您说啊……”账务房外头霎时安静下来。
江若蘅心中烦躁未减半分。
可她情绪没有一丝显露于外，本命剑灵都察觉不得。
于是便无人知晓，自她苏醒开始，心头便有一股无名火。
尤其在这青峰门待越久，这火便越旺。
也是奇了怪了……江若蘅想，目光扫账务房一圈儿，竟觉几分熟悉。
她迈步走到柜子前，下意识觉着此处账本为月例发放的刻录。
伸手拿起一翻，果真如此。
右迈一步，江若蘅摸着账本封面，心觉它应当记载着门中建筑维修的灵石费。
随手翻看，竟也被她说中了。
甚至……她看向右边几大柜子，这次不用去翻，里头账本如何分门别类，她心中都有大致决算。
看来，那所谓的本命剑灵，说的是有几分真。
她江若蘅，的确同这青峰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极有可能是管这破败宗门的烂账的，不然怎么解释她对门中种种的满腔怒火？
“诶，小师妹，来。”
里间帘子掀开，苏晏如笑靥如花，“余掌事己按规章办事。
我手里捧着的，便是青峰门的弟子常服。
仅两件，可日常换洗。
若小师妹有意，也可自行购置衣物，嗯……但是有仙术加身的袍子在我门倒还是稀罕物，你需得去……”苏晏如又念起来，跟江若蘅魂海里的剑灵如出一辙。
“嗯。”
江若蘅应一声，接过衣服，分毫无俗世礼貌。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现代一世明明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但活至如今，她却觉得与任何人说话都费劲。
那便不说。
江若蘅抱着衣服便要原路返回，钻入被窝，好生疗养。
结果被苏晏如忽地拽住手臂。
这笑面师姐的力道说不上轻，她弯着眼睛，道：“我还未同你说重点呢小师妹。”
“你今个儿用的药膏和药丸，都是从我的月例中扣的，你可要记得还给我。
至于这月例啊，不是你乖乖待着宗门就会发放的。”
江若蘅抬手，指尖用劲将苏晏如的手掰开：“你继续说。”
苏晏如手被掰开也不气恼，自然地别在身后，唇角翘起来：“我门设有道义榜，榜上皆为门中弟子力所能及的任务。
有门中长老所设，也有附近宗门，山下百姓所发布的。
你呢要想拿月例，就得去道义榜上掀条子，掀了条子完成任务得到足够的善功，才会有灵石和修炼资源发放。
可明白了？”
善功。
江若蘅想，倒是与剑灵称她需得行善事增修为一致了。
“至于我送予你的伤药，我便先算你月例的三分之一，如何？”
苏晏如笑眯眯。
“不如何。”
江若蘅一口否决，重新抬步，往外走。
边走边说：“届时，我会重新购置一份原模原样的交还予你。”
“哎呀，”苏晏如笑着来勾江若蘅的肩，半倚在她身上，“小师妹你呀，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给占。”
“你这样，可是会吃亏的。”
江若蘅目视前方，任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哦。”
不用苏晏如引路，魂海里叽叽喳喳的本命剑灵便自觉将江若蘅带到道义榜附近。
因着青峰门近来“弟子下山出工”的举动，道义榜前并无多少人。
自然，其上的任务条子也没剩几个。
江若蘅淡定地搂着衣服，看这有些年头的玉石榜上仅剩的三条任务——“门派大比夺得魁首”“扭转青峰门亏损的财务状况”“寻得山脚普坨村秋姥姥三十年前丢失的猫。”
眼珠扫了三遍，江若蘅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最后眉头拧在一起时，她听见立于身后的苏晏如笑出声：“这道义榜呀，每月月初更新，所以这争抢条子的举动算是青峰门特有的大戏。
除去长年累月挂着的无人理会的任务，大部分，好一些的，早早被人挑了去。”
“小师妹，”苏晏如拍拍江若蘅的肩，灿烂的笑容近在咫尺，“你来迟啦……”“我看并未。”
江若蘅侧首瞥她一眼，人往前，手一伸，道义榜仅剩的三张任务条皆被她掀了下来：“这不是还有三张么？”
“还都是奖励颇丰的任务。”
江若蘅甩甩字条，再将它们收入袖中。
苏晏如笑得更开心：“门派大比就在下月月底，你得先赢了门内的比试才可参赛。
至于其他两个任务，也算是本门的陈年累事了，这么多年就没人能完成。”
“如果你做到了，我不知掌门和掌事，会如何的感激。”
“哦，这样。
下月月底的比试么。
那这期间，青峰门可会保我饮食起居？”
江若蘅目前浑无修为，还到不了辟谷的境界，那么如今，生存所需就显得尤为重要。
苏晏如嘴角仍扬着，牵动两颊肌肉，露出一排雪亮的白牙来：“我说了不算。”
“但掌门既是要我救下你，自然必不愿你，平白死了去。
你且放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