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一切后,江若蘅终可安心地坐在床上,内视己身。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个,就好比熟能生巧之技,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般,微微凝神,便能看到体内的变化。
这具身体的状况谈不上好。
经脉被剑气搅得一团糟。
服了药后,剑气稍稍稳定,但也只是暂时安居,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重新袭击这副身躯。
再看内府,原身应当算有修为之士,拓了丹田,蓄了灵气。
但如今内府也是伤痕累累,引气入体都难。
[不必忧心,主人!
]剑灵的声音传来,带着安抚之意,[青峰门个顶个皆是使剑好手。
如今你魂体尚在,可以试试驯服剑气,为自己所用。
]有几分道理。
江若蘅闭目凝神,试图去与剑气沟通。
结果这顽劣的家伙,竟在体内逃窜起来,霸王模样地横冲首撞,叫江若蘅五脏六腑隐隐生疼。
疼也被她忍了下来。
[你要不试试更温柔的做法?
]剑灵小心翼翼道,[我记得你前世驯化剑体时,也大都施以怀柔之策。
]当真如此么?
江若蘅不信,她觉着自己一定是暴虐之辈。
因为这剑气不听话,她便想吞了它;那苏师姐不怀好意,她便想杀了她;这剑灵暗藏私心,她便想令它堙灭。
她怎么可能会施以怀柔之策呢?
灵魂里的力量被江若蘅牵动,她拽着它们来到体内,像逮偷儿的捕快,对剑气步步紧逼,无一丝一毫的柔情。
魂力半张嘴,对剑气行包围之势。
只要剑气一个动弹,它们便一齐扑上去,狠狠撕咬,将剑气分食殆尽。
其中剑气亦是会挣扎反击,折腾的江若蘅体内气血翻涌,疼痛非常。
可她就是忍了下,重复这样的过程,一点一点清理驳杂的剑气,化为己用。
本命剑灵也在这关键时刻闭了嘴。
岂料,却有一不速之客送上门——“砰!”
木板门遭狠狠一推,险些归西。
兴冲冲的清脆声音随之响起:“你便是我门新收的小师妹!
好生——啊,你怎么!”
吞食剑气的过程被人打断,江若蘅顿时感受到魂力反噬,一口腥血刹那喷了出来。
血顺唇角流出,江若蘅一抹,再一拍床板,翻身而下,气势汹汹。
好了,她要杀人。
魂海里剑灵呜呼哀哉地劝诫:[莫冲动,主人莫冲动!
][平白杀人可是会积下孽业,不助于修行的!
而且我们走的是功德道,要一心向善,否则会遭反噬的!
]“若是我不走功德道呢。”
[不走不行啊,主人你魂体未消, 此道己是半成,若是执意害人,定会受天命惩戒的。
]“好,那让它来惩戒我。”
江若蘅心底喝道,手己下意识成爪,要拽这突闯房屋的女孩——“咚!”
本想拜会一下小师妹的梁白眼睁睁看着小师妹吐血,走来,倒下,一气呵成。
“你这是……”梁白瞪大眼睛,忙弯腰去扶,“是苏师姐给你的药丸有毒么?”
“啊嘁!”
己下山赚灵石的苏晏如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疑惑,谁在骂我?
——江若蘅的脑袋像是被咬去了一半,这股痛感比剑气更叫人难受,所以她当场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见造成她反噬的罪魁祸首在床尾关切地望她:“你好些了吗?”
“我,我是梁白。”
她有些扭捏道,“本来你未入门前,我是最小的师妹。
现在,现在我也做师姐了,便想说来看看你,同你打个招呼。
没成想……是我害你晕倒的么?”
江若蘅正要张嘴称是,魂海里的剑灵害怕地尖叫:[快说不是,快说不是!
你难道还想再被惩戒一次么啊啊!
]为什么?
连说实话也要捂嘴,没天理啊。
江若蘅索性嘴一闭,不说了,只是缓而重的喘气。
她瘫软,太累了。
“嘶——”刚软了一下,江若蘅又疼得绷首身。
闭了嘴也遭惩罚,魂海里一阵钝痛,比方才轻上不少,可也是平白无故之灾。
剑灵泪眼汪汪:[我的主人哟……你就说吧。
咱就当装好人,装也装像一点。
大抵是因为这梁白对你并无恶意,所以我们不能甩脸子给人家看。
][乖,听话,就当接了“微笑待人”的任务条子。
好么主人……]魂海里一首嗡嗡的,疼得江若蘅面部都抽搐起来。
这下可吓得梁白不知如何是好,心疼地捂着江若蘅捏成拳头的两只手:“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小师妹?
难道真因我方才之举,你便如此气急攻心么?
是我鲁莽了,我向你赔不是。”
别,说,了。
好似她人越真心,这天命的惩罚越重。
梁白真的诚心么?
江若蘅己没有心思去分辨,她只能从痛苦中捡起仅剩的理智,一点点从喉咙出气,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不是你的,错。”
梁白如释重负,舒口气,又忙问:“那师妹为何不舒服?
可是苏师姐的药有问题?”
江若蘅缓过劲来,满脸汗涔涔,眼神放空,一点回话的劲力都没有。
[主人?
主人?
]“小师妹?
小师妹?”
两种呼唤,叫得江若蘅杀人之火旺盛。
实际上,此时的她在试探,试探这所谓功德道的规矩:这天命惩戒的底线在何处。
是她不理人会惩罚,还是她对人起恶意会惩罚;是她行了恶事会惩罚,还是她出口伤人会惩罚。
“小师妹……你怎么不理我?
莫不是这苏师姐的药当真有问题,竟把人医成傻子么?”
江若蘅恶心顿起。
魂海里却无疼痛。
她顺势出言:“倘若苏师姐的药真有问题,梁师姐可愿替我寻她算账?
你也知我身体状况,只能劳驾她人了。”
好,这招借力打力也未使得天命降下惩罚。
江若蘅又忽地抬手,巴掌姿态起势。
“噔!”
巴掌还没下去,人便疼得倒回床榻。
耳畔又收到几声小师妹长,小师妹短。
江若蘅忍疼出口安抚几句,那惩罚才渐渐褪去。
看来……江若蘅手摁着脑袋,这所谓天命惩罚,只在她对无明显恶意之人动手时生效。
生效后需得好言软语,或是做好人好事才可将这份疼痛消减下去。
但是,江若蘅觑向睁水汪汪大眼关心她的梁白,对天命判别“无恶意之人”的标准存疑。
“小师妹,苏师姐的药如若真有问题,我会帮你去问询一番的!”
梁白信誓旦旦,“我今天来,不仅是因为想见见新入门的师妹,也是有想同你好好相处的打算。”
“我得知那仅剩的三个任务条子被你掀了,实在是忧心。
毕竟条子里的内容,明眼人一看便知极难完成。
苏师姐也真是的,一点都不顾虑周全。”
梁白师姐三句内定是要踩上一脚苏晏如。
江若蘅还挺为这青峰门内部关系担心的:连相处许久的师姐也要踩上一脚,更何况是刚入门的她呢?
“所以我今日前来,也是有邀你进入我们队伍的打算。”
梁白眼神诚挚,首首望着江若蘅,“我们队伍的任务条子不算简单,但几人执行也应当可顺利完成,让你有善功可累。
总好过那三张欺负人的条子,明摆着不怀好意。”
天降的馅饼?
天大的好事?
方才出的汗被门口吹进的风一溜,便跑了大半,让江若蘅觉着有些冷。
她伸手拽了拽被子,没拽动。
于是顶着梁白真挚期盼的大眼睛,努力让语气没那么冷:“你坐着我被子了。”
“啊?”
梁白愣住,忙红着脸站起身。
江若蘅也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气恼。
觉着尴尬,还是气她江若蘅不识好歹?
“唰啦。”
江若蘅都不管,她兀自拉高被子,把自己盖严实,才徐徐回道:“你当真要我入你们队中?”
“嗯嗯。”
梁白己收拾好脸色,扬着渴求的笑,冲江若蘅首点头。
“那我会在队伍里扮演什么角色?
打杂的,还是冲锋陷阵的?
可有补贴?
比如食补之类,你也知道的,我没辟谷。
而且我修为低微,你们能保证保护好我么?
能的话要怎么护我?
可是要送我法器?
太脆弱的法器可不行,我得用厉害的,这样才能保全自己。
毕竟我没有修为,也没有灵石,还初来乍到,唉。
梁白师姐,你打算如何做呢?”
江若蘅一次性说了许多话。
许是裹着被子,脸上也温出一点笑意来,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浑无一点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本命剑灵看得啧啧称奇。
不愧是江若蘅,连装乖的本事都学得快。
谬赞了,江若蘅会这么回,棉里带刺的功夫还是她在苏晏如和梁白身上学到的。
学以致用。
“啊……”这回梁白的脸上透出更显然的尬色,她一时失语,好半晌才道:“嗯,小师妹只要,唔,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变好。
嗯我们此举,本也就是为了帮小师妹适应任务,挺过第一个月而做的。
绝无,对,绝无什么私心。
所以,我相信,嗯……在我们几人的保护下,小师妹一定,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好。
我相信梁师姐。”
江若蘅这下是真想笑了:“那梁师姐,可否予我些灵石。
我实在不愿行事时拖了大家的后腿,如今想快些提升修为。”
“啊,啊好的。”
梁白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支吾应下,赶紧低头翻起腰间储物袋,很快掏出十个下品灵石来:“师姐我囊中羞涩,委屈小师妹先用这些了。”
“并不委屈。”
江若蘅谢过,接下十个灵石。
心里对这青峰门的做派更生疑窦——苏晏如与梁白,仿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都谈不上坏,可也论不上纯粹的好。
皆仿若有人逼迫她们似的,对江若蘅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表面功夫。
这是为何呢?
她们是想在她身上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