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很快便发展成倾盆之势。
苏念蜷缩在次卧的单人床上，薄毯裹到下巴，却仍觉得寒意从脚底漫上来。
窗外闪电划破天际，将整个房间照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数着雷声与心跳的间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主卧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盖过了所有雨声。
那声音太过突兀，以至于苏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轻轻掀开被子，赤足踏上冰凉的地板，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仿佛连空气都透着寒意。
走廊里没有开灯，只有应急指示灯投下微弱的红光。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顾沉舟只穿着黑色睡裤跪在满地玻璃碴中，上身***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左手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毯上，右手还紧握着半截破碎的红酒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苏念感到一阵心悸，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生怕打扰到顾沉舟。
她看到他的眼神涣散无神，瞳孔放大得几乎占据整个虹膜，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痛苦之中。
“滚出去。”
顾沉舟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没有往日的威慑力。
苏念没有动，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牵引着她，不由自主地迈向顾沉舟。
月光轻洒，映照出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闪烁着微光，如同他正深陷于一场无声的搏斗之中。
“医药箱在第三个抽屉。”
顾沉舟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眼神恍惚得像在梦游。
苏念快步走向衣柜，拉开第三个抽屉时手指微微发抖。
苏念的手微微颤抖，从医药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急救用品，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跪在顾沉舟身边，闻到了浓重的酒精味，那不是医用酒精，而是威士忌的刺鼻气息。
地毯上除了玻璃碎片，还有几个空酒瓶横七竖八地躺着，显然是他借酒消愁的证据。
“可能会有点疼。”
苏念轻声说道，试图安抚顾沉舟的情绪。
她用镊子夹起一块玻璃碎片，小心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迹。
顾沉舟没有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处理伤口。
酒精棉碰到最深的那道疤时，他突然抽搐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
“潇潇……”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痛苦。
这个名字让苏念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想起了上周整理书房时，在抽屉最深处发现的一枚老旧但精致的怀表，里面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白裙子站在樱花树下，笑容明媚，那是顾沉舟的前女友潇潇。
苏念强迫自己继续动作，用纱布一圈圈缠绕顾沉舟的手腕。
血很快渗出来，在白纱布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她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正亲眼目睹一个灵魂在痛苦与挣扎中沉沦。
包扎完毕后，顾沉舟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
他抽回手的动作太急，纱布边缘又渗出血丝。
苏念的目光落在他右手小指上，那里有一道鲜明的划痕，伤口边缘泛着惨白的色泽，透露出被无数次无意识抓挠的痕迹。
“今晚的事……”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不会说。”
苏念轻声回应，递过一杯温水，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她刻意避开视线，不去触及床头柜上散落的药片——帕罗西汀，那熟悉的抗抑郁药物，剂量之大，令人心惊。
她知道，顾沉舟的内心深处隐藏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您睡吧，我就在这守着。”
苏念柔声说道，扶顾沉舟躺下。
她为他拉上被子，发现被套下藏着更多秘密——枕头上有一块明显的泪渍，床单皱得像被人狠狠抓握过，床头柜的抽屉半开着，里面露出一角文件，上面印着“精神科诊断报告”的字样。
苏念蜷缩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听着顾沉舟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沉重。
雨势渐小，但偶尔仍有雷声从远处滚过。
她凝视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思绪如脱缰野马，不由自主地飞向那怀表中的旧照——照片中的女孩名叫潇潇，以及顾沉舟手腕上那条虽经精心缝合，却始终如影随形的伤痕。
凌晨三点十七分，一声压抑的啜泣惊醒了她。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带。
顾沉舟的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微微颤抖，被子下的身躯蜷缩成胎儿般的姿势。
那个白天在会议室运筹帷幄、让对手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片即将碎裂的冰。
苏念不由自主地走近，轻柔地触碰他手腕上的纱布，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仿佛能感受到，那皮肤之下，脉搏如急促的鼓点，不规律地跳动着。
她的动作轻柔而细腻，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顾沉舟猛地僵住，下一秒，他突然抱住苏念，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怀抱带着血腥味和威士忌的气息，让苏念感到一阵不适，但她没有挣扎。
“她从这里跳下去。”
顾沉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28层，就为逼我答应联姻。”
苏念这才明白，为什么翡翠湾这套顶层公寓的所有窗户都被换成了防爆玻璃，为什么阳台永远锁着，为什么顾沉舟每次站在落地窗前都会不自觉地绷紧背部肌肉。
“那天也是这样的暴雨夜。”
顾沉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苏念的后背，“她穿着那条白裙子，站在窗台上对我笑。
她说如果我敢向前一步，她就跳下去。”
苏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随后温柔地轻拍顾沉舟的背脊，仿佛在安慰一个心灵受创的孩童。
窗外，最后一阵雨点拍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无言的回应。
“那不是您的错。”
苏念轻声说道，试图安慰他。
顾沉舟猛地挣脱了她的怀抱，眼神瞬间变得如刀般锐利，清醒中带着决绝：“你根本不了解那天的真相。”
他指向床头柜，“打开最下面那个抽屉。”
苏念迟疑了一下，最终拉开抽屉。
里面是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她抽出里面的文件——警方案件报告、尸检照片、遗书复印件。
最上面是一张完整的照片，樱花树下的女孩笑得明媚，旁边站着年轻几岁的顾沉舟，两人十指相扣。
“顾明远逼我，逼我娶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
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那天他带着人在楼下等着，说如果我不同意，就让潇潇全家在行业内消失。”
苏念的手指颤抖着翻阅着文件，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悲痛，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没想到，顾沉舟的内心深处隐藏着如此沉重的秘密。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那些药片了。”
顾沉舟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自嘲，“也知道为什么顾明远会‘好心’地把你安排到我身边。”
苏念猛地抬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顾沉舟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
每周五下午三点，你都会去咖啡厅见他的助理。”
苏念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如纸，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与不安如寒冰般瞬间侵蚀了她的心房。
她想辩解，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
是的，顾明远承诺为弟弟支付医药费，条件是弟弟需定期向他汇报治疗进展和相关费用明细。
但她从未想过，这一切都是顾明远的阴谋。
“我不在乎。”
顾沉舟突然说，声音柔和下来，“这三个月，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用那种看精神残疾的眼神看我的人。”
窗外，云层渐渐散开，露出几点星光。
苏念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轻轻握住了顾沉舟缠着纱布的手。
这一次，他不仅没有抽开，反而微微用力，回应了她的温暖。
“睡吧。”
她轻声说道，“天快亮了。”
顾沉舟闭上眼睛时，苏念注意到他眼角有一道未干的泪痕。
她轻轻擦去那滴泪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指尖也在颤抖。
床头柜上的药瓶反射着冷光，标签显示这己经是本月第三瓶，反映出近期药品消耗量的增加。
远处，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对于某些伤痕来说，黑夜从未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