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浸透三层褥垫时,她仍死死攥着雕花床栏,指甲抠进檀木的裂缝里。
接生婆抖如筛糠,那团蜷在胞衣中的血肉分明在动,却裹着一层青黑色黏液,像被剥了皮的蟾蜍般令人作呕。
“沈夫人…这胎…是活的还是死的?”
窗外炸开一道紫雷,霎时照亮产房。
老妇人僵在原地。
血泊中的婴孩睁着眼。
漆黑的瞳仁里浮着九枚猩红勾玉,正随雷光缓缓转动。
“天杀的灾星!”
接生婆尖叫着跌坐在地。
她认得那眼睛——三十年前沈家三少爷降生时,也是这样一双九劫瞳。
那孩子活到七岁,一场山洪吞了半个镇子,尸骨至今压在黑蛟潭底。
床榻上的沈素衣忽然抽搐起来。
她脖颈暴起蛛网状青筋,腹部裂口处钻出数条血藤,藤蔓尖端裂开细密口器,正疯狂啃食她的内脏。
这是沈家女子的宿命:凡诞下劫体者,必被血脉反噬成养料。
“斩…了它…”沈素衣从喉间挤出破碎气音,血藤己爬上她的下颌,“趁劫印未成…”房门轰然洞开。
沈延川提着龙骨刀闯入时,正撞见永生难忘的一幕:妻子半张脸覆满藤花,藤根扎进婴孩脐带,而那团青黑色肉胎胸口赫然浮现“劫”字血纹。
刀光比思绪更快——斩断脐带的瞬间,血藤骤然枯萎,沈素衣的尸身化作飞灰。
只剩婴孩在灰烬中啼哭。
哭声喑哑如鸦。
沈千劫七岁那年,第一次杀人。
彼时他正在祠堂罚跪。
青砖沁着腊月寒气,膝盖早己麻木。
供台上摆着七盏长明灯,火光映在那些冰冷牌位上,像无数双讥诮的眼。
“扫把星!”
窗外传来族弟的嗤笑。
一团泥巴砸中后脑。
沈千劫没回头。
他知道沈明玉就蹲在墙头,这个比自己小半岁的堂弟最擅欺辱他——扯他头发,往饭里掺香灰,甚至在他被褥里塞毒蝎。
“听说你娘生你时化成了灰?
真该把你也…”地面突然震颤。
沈千劫瞳孔收缩。
九枚勾玉在眼底浮现,他看见沈明玉脚下青砖裂开蛛网纹,地气如黑蛇般缠绕那具鲜活肉身。
这是劫眼的能力:观死气,辨灾厄。
“跑!”
他嘶吼着撞向窗棂。
太迟了。
地缝轰然炸开,沈明玉甚至来不及尖叫,便被喷涌的岩浆吞没。
热浪掀翻祠堂梁柱时,沈千劫被父亲按在怀中。
沈延川的脊背挡住坠落的瓦砾,龙骨刀***地缝,竟将沸腾的熔岩冻成黑冰。
“又失控了?”
族老们举着火把逼近。
沈延川抹去嘴角血沫。
他怀中的孩子正在蜕变:胸口劫纹蔓至锁骨,瞳中勾玉凝为实质。
七盏长明灯齐齐爆裂,牌位在火中扭曲成焦炭。
“按祖训——”大长老举起鸠头杖。
龙骨刀划出凄厉弧光。
沈延川斩断的却不是敌人。
刀尖挑开沈千劫的后襟,露出脊椎处一团凸起的肉瘤。
那是婴孩时期种下的“锁魂钉”,此刻正随劫气暴走剧烈搏动。
“沈延川!
你要违抗族规?”
回答他们的是刀贯胸膛。
沈千劫永远记得父亲最后的体温。
男人剖开自己脊椎时,竟在笑。
“沈家男儿代代饲雕…轮到你了…”剧痛撕裂神魂的刹那,他听见一声啼啸。
腐肉般的羽翼破体而出,锈蚀铁羽刮过祠堂残垣,溅起一溜火星。
那是一只独眼蛊雕,尾羽寄生着森白蟒骨,利爪深深扣进他肩胛。
“渊蚀…”大长老踉跄后退,“这凶物不是封在禁地…”蛊雕独目泛起血光。
下一瞬,离它最近的族老被蟒骨缠住脖颈。
腐蚀性黏液滴在皮肤上,滋滋声中露出白骨。
沈千劫跪在血泊里,看着蛊雕大快朵颐。
原来人与猪狗并无不同,撕开皮囊都是腥臊血肉。
父亲的声音在耳畔消散。
“活下去…哪怕把沈家…吃尽…”十七年后。
葬骨渊。
沈千劫躺在尸堆上喘气。
渊蚀蛊雕正在啄食一具修士尸体,尾蟒撕开丹田吞吃金丹。
这是他本月遭遇的第七次截杀——自从天机阁将“九劫现世”写入谶书,正道修士便像嗅到腐肉的秃鹫般扑来。
“咳…”他吐出一口黑血。
蛊雕立刻转头,独目闪烁着贪婪的光。
这凶物与他痛觉相通,每次负伤都会兴奋异常。
“急什么?”
沈千劫扯开衣襟。
胸口劫纹己蔓延至心口,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
昨夜他潜入赤霄宗盗取《渡厄经》,却被护山大阵所伤。
此刻脏腑如焚,正是蛊雕加餐的好时机。
尾蟒突然暴起!
沈千劫后仰躲过穿刺,却见蟒骨刺入他身侧岩缝。
碎石崩裂间,一抹素白裙角闪过。
“找到你了。”
少女从阴影中走出。
她蒙着鲛绡,腕间银铃无风自响,正是赤霄宗圣女洛璃。
最棘手的是她手中那盏琉璃灯——净世炎专克邪祟,蛊雕的尾蟒己开始冒烟。
“你们名门正派...”沈千劫舔了舔獠牙,“都爱挑人吃饭时找晦气?”
净世炎化作火凤扑来。
蛊雕振翅掀起毒瘴,却在火中节节败退。
沈千劫不退反进,劫眼锁定洛璃眉心死气线。
这是劫眼第二重能力:扯断死气,即判***。
指尖即将触到那缕黑线的刹那,银铃骤响。
剧痛穿透颅骨。
沈千劫踉跄跪地,耳中流出黑血。
洛璃的鲛绡被劲风掀起,露出半张与他神似的脸。
“哥哥。”
她轻笑,“沈家要我带你回去…祭渊呢。”
蛊雕发出凄厉啼啸。
沈千劫终于看清她颈间挂着的骨哨——那是父亲随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