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像个傻子。
邻居们说像她这样的,统称为守村人。
“他们懂个屁。”
宋十八胡乱用凉水抹脸,拿起灶台上的玉米啃,烫得呲牙咧嘴:“老娘这叫秀外慧中,不拘小节。”
坐在地上编草席的女人闻言,眼角微跳:“姑奶奶,你好歹也是怀仁侯府的私生女,说话能不能甭如此粗俗。”
“忘了?”
宋十八放下玉米,皮笑肉不笑:“你的任务就是把我教的粗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夏嬢嬢肖想片刻,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时维盛夏,炎威肆虐。
院中老槐树上的知了嗡嗡叫,烈日倾洒灼灼融金。
将天地间烘得滚烫。
宋十八无奈摊手,大口大口灌茶水,补充道:“您呐,是侯府派来诱坏我的。
现在我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您很该拍手叫好才对。”
夏嬢嬢扬起头,嘴唇微张,整个人似泥佣般定住。
片刻后,她腾地起身,一拍大腿:“我咋感觉你是装的呢?”
试问,哪个正常人被算计后不仅心如止水,还能教自己这个反派如何做事反应。
宋十八不置可否地点头,摇摇晃晃到绿荫下,伸了个懒腰:“真亦假时假亦真。
装又如何,不装又如何?
你不也写信撒谎,说天天毒打我吗?”
说罢閤眼, 她大咧咧躺在草席上,悠然自在哼小曲。
作为怀仁侯的私生女,宋十八明白,自己能活着就是上上签了。
至于旁的?
在乎个卵。
上京中内,人人皆知怀仁侯与发妻伉俪情深。
一个,是及冠之年袭爵的天纵英才,一个,是骁骑大将军的独女。
琴瑟和鸣,羡煞世间。
可惜了,越光鲜亮丽的背后越肮脏。
有权有势的侯爷难禁诱惑,在无人知晓的院落,夜夜当新郎,玩的那叫一个万花丛中。
独守空房的侯夫人,挣扎于日复一日的失望里,心性逐渐乖戾。
她用绳子勒死妾室,给庶子投毒。
丫鬟们和侯爷说半句话,乱棍打死。
勋贵世家的秘辛鲜少有人知晓,这些事全是夏嬢嬢告诉她的。
至于她的出生,可谓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十七年前,怀仁侯在勾栏听曲时,喜欢上了弹琵琶的女子。
豪掷千金买一笑,女子出身烟花,向来质疑真心二字。
逢场作戏地共赴场云雨,赚够金银,闭门谢客。
她自认事后清理得当,偏偏有孕。
老鸨带来郎中红花,怀仁侯手捧地契与箱银锭。
她选了后者,十个月,生下女婴。
怀仁侯夫人彼时怀身大肚,当反应过来,为时晚矣。
怀仁侯求她,万般乞怜饶女子和婴孩条命。
夫人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孩子可留,女子必死。
算起来,再过半月便是生母的忌日了。
宋十八翻了个身,心里盘算起镇上卖纸钱与元宝的店铺。
“你去把这筐艾草送给隔壁田婶。”
夏嬢嬷掀开她脸上的草帽。
“你没长脚?”
耳朵被狠狠揪起来,求饶的话未来得及说,***上传来闷闷重响,她咬着牙出门。
在王各庄生活了十几年,乡里乡亲各个仁义厚德。
见她来了,田婶忙笑,吆喝道:“炭火妞来了?”
外号起的顾名思义,她黑得像炭。
“要去捕鱼吗婶子?”
宋十八脱口。
“大中午捕哪门子鱼。”
“哦……”她拉长语调,眼神在其腹部打量:“看错了,我还以为您带着腰舟呢。”
田婶蓦地愣了三秒,随即意识到她是在调侃自己体型胖,又好气又好笑,佯装去打:“死丫头,麻雀肚子小心眼!
待我做好青团,再不给你。”
见她脸气的发红,宋十八换了副语调,谄媚娇俏,捶腿按肩。
侯府私生女的名号太过宏大,宋十八自认无福消受。
从有记忆起,她只是王各庄一个寻常农户家的女儿,远在千里之外的侯府?
镜花水月罢了。
上学堂的年纪,认识许多字,偶然窥见夏嬢嬢的信。
信上说,***胚子生的庶孽子,给她留口气足矣。
若有日不顺心,我打死便打死了。
那是宋十八第一次哭。
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十分符合死了亲娘的人生际遇。
夏嬢嬢忙搂住她,把信撕烂,用手替她擦干泪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将一个奶娃娃从小养大,在自己心里,她早如亲女儿般。
怀仁侯造的孽,自有菩萨看。
侯夫人作的恶,老天定会收。
她有且能做的,是护好女孩的周全,在平静乡野,尽量帮她避开风波。
愣怔间,宋十八边啃苹果边走回院落,手一甩,向她扔来个果子。
“又偷吃田婶家的,当心她打你这只皮猴子。”
夏嬢嬷吓唬道。
“才不舍得打我呢,”宋十八无所谓地摆手,带丝骄傲:“她还指望我嫁给她家的傻儿子。”
夏嬢嬢举起擀面杖,擦去额角的汗水。
宠溺一笑,问她要吃肉卤还是三鲜卤。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过了年,自己就三十五了。
夏嬢嬢想,一生未婚配,无儿无女的,将来靠这个丫头了。
热气裹挟麦香,在沸水里翻滚沉浮,老母鸡的汤底浓郁,点缀翠绿葱花。
宋十八将碗底地鸡腿夹出:“嬢嬢,咱俩一人一半。”
“死丫头,有几分孝顺,你吃吧,我不爱吃肉。”
马车从远道驶来,辘辘的声音如雨水划过汉白玉,帏帘前的秤砣铃清脆入耳。
“夏慧娘。”
脚步混合低沉女声及近,宋十八嘴里塞肉扭头。
身着藏青色锦缎长袍,深灰琵琶蚕丝坎肩的妇人站立,身后跟两低头小厮。
夏嬢嬢的筷子应声落地,砸在青石板。
她忙不迭起身,双腿难听使唤,麻花般绞在一起,啪地摔倒在地。
宋十八去扶,一口未动的面条因为动作撒在脚边,狼狈至极。
毫无征兆间,突然起风了。
尘土飞扬,劲风拔地而起,迷了她的双眼。
仰头露出修长肩颈,宋十八与妇人对视,但见她眼眸里被寒霜覆盖,冰冷锐利。
“你就是那个庶孽子?”
妇人的唇轻启:“果然像个孽畜般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