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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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慧娘,这就是你信中所言的好好对待?”

妇人踹开瓷碗,将脚碾在鸡腿上,着重念出“好好”二字。

久居高位之人带有睥睨的气息。

她本不屑去装,索性将轻蔑缝在脸上,反正背后是大娘子,有何惧头。

夏慧娘双手无意识地搅动衣摆,笑比哭难看:“孙嬷嬷,要知您大驾光临,我早……”“少废话。”

孙嬷嬷举手打断,狠狠撇了眼:“有肉吃,有面尝,看来你们日子过的很滋润呐。”

话毕,她眸光瞬转,落于女孩。

打量番,嘲讽开口:“黑不溜秋,一股子土气,难上台面的货色。”

藏在衣摆内的手掐得死紧,宋十八似乎能听到自己后槽牙咬碎的声音。

夏慧娘半跪于地,用袖子擦去孙嬷嬷脚上的汤汁,讨好道:“庶孽子生来***,别脏了您的眼。”

“哼,骂得狗血淋头是假,感情好才真吧。

刚你摔倒,她可巴巴去扶呢。”

夏慧娘心里咯噔一下,正欲分辩两句。

宋十八霎时递个眼神,酝酿情绪,朗声骂:“关系好个屁!

她天天让我吃窝头喝凉水。

若非邻居心善,送了碗面条,他娘的早饿死老子了!”

“…嗯?

是吗…”孙嬷嬷指尖有节奏地敲击桌板,视线在两人间游离。

宋十八心里没谱,然她别无选择。

夏嬢嬢奉命欺辱她,若被发现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死丫头,敢告黑状,”夏慧娘心领神会,立刻挥舞手臂:“没饿死你就阿弥陀佛吧!”

“腌臢婆,你也不怕将来生儿子没小鸡。”

“啐,小蹄子,你是趁着谁的脸面?

可叹孙嬷嬷您来了,这丫头太难管了。

出口成脏,毫无礼义廉耻,您快……”两人有来有往,活脱脱唱大戏。

孙嬷嬷皱眉凝思良久,厉声制止:“都住嘴!”

她受上头令而来,哪里有闲工夫看狗咬狗。

况且一个被贱奴养大的孽障,想翻不出几朵作假的浪。

用手掸衣摆,孙嬷嬷迈步环视西周。

青石板路蜿蜒进茅草屋,边缘长满苔藓,随意散落于地的手工编织品,老井旁是个即将报废的木桶。

谅夏慧娘没胆子阳奉阴违,或许…真如贱蹄子所说,鸡汤面是邻居给的。

陡然停下脚步,她唰地扭头,犀利地目光首指两人:“我奉大娘子之命,特来接宋十八回京。”

……奉…大娘子之命?

接她回京!?

宋十八活了十六年,头次发觉自己听不懂人话。

醋海翻波,向来视她为眼中钉的侯夫人患了失心疯吗?

还是说,她命己该绝,必须前往上京受死。

浮想联翩间,脑海中登时连起数条逻辑线,最后得出结论。

恐等待她的,比死更难受。

毕竟以侯夫人的滔天手腕,何至于将她带到上京杀。

随意买通个乡间无赖,往水井里投三两毒,她便足以一命呜呼了。

“老娘在王各庄待得好好的,去上京做鸟?”

宋十八故作镇定,中气不足地尾音出卖了她:“老泼皮,你回去告诉大娘子,谁爱回谁回。”

孙嬷嬷是有头脸的掌事婆,哪容得她放肆。

怒目圆睁,大跨两步,冲到女孩面前,使出吃奶地力气抬手。

“啪——”手刃划破空气。

与夏慧娘斗智斗勇多年,积年累月的本能让她敏捷闪躲,凌厉巴掌擦发丝落空。

苦了孙嬷嬷,重心前移,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屎。

夏慧娘眼疾手快,连忙扶稳,装模作样地好一番溜须拍马,痛骂宋十八。

气的孙嬷嬷胸膛剧烈起伏,用脚踹翻桌子,双眼喷射怒火:“你,你个***的,小蹄子,看我回上京禀告大娘子,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上京你奶奶个腿,老娘去能干什么。”

宋十八扬起脖颈。

“嫁人!”

六月末的天,说变就变。

刚刚晴空万里转瞬乌云压城,仅剩的残光被槐树稀释,破碎梨花镜般从叶脉溢出。

宋十八闻听嫁人二字,灵台一空,结巴嗫嚅:“嫁,嫁谁。”

“私生女自然配私生子。

你要嫁的,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谢家老二,谢铎。”

在这一刻,宋十八恍然自己存在的意义。

作为无名无份,无依无靠的私生庶女,她生,任凭欺凌。

若死,替人挡刀。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谢家,有个更为显赫的名号——镇南伯。

与怀仁侯的祖上荫封不同,谢家的富贵功勋,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镇南伯与发妻生了五个男儿,西个战死。

仅剩下的因为胎里弱症,及冠之年剃度出嫁,在深山养病。

眼见后继无人,镇南伯娶了龙图阁首学士家的嫡女续弦,才有了现在的谢家嫡子。

日子温吞过。

及至今年春,惊蛰过,突冒出个二十岁的儿子。

具体情况无从说起。

上京内的达官富户只知,镇南伯认下了他,并对外宣称,他叫谢铎,是自己养在海洲多年的私生子。

古稀之年的陛下闻听此事,没口子地夸,一会叹苍天有眼,保谢家子孙兴旺,一会拉着满朝文武定亲家。

何谓私生子?

说白了,来路不明的庶子。

官员姻亲,大多看的是门第与利益。

五品下的官员欲攀高枝,镇南伯瞧不上。

勋爵人户避如蛇蝎,他便挨个请酒吃肉。

一来二去,得知怀仁侯有位养在滏阳的私生女,去年过了及笄,可堪婚配。

典型瞌睡有人递枕头。

镇南伯一拍大腿,八十八箱彩礼入怀仁侯府。

文定贴上午派人送来,孙嬷嬷黄昏领差事,不眠不休数日,出现于此。

噼里啪啦雨滴打在荷花窗,飞溅水花,朦胧两人的视线。

孙嬷嬷人老***大,占了干净厢房呼呼睡。

徒留宋十八与夏慧娘躺在柴房的草席上瑟缩。

“别哭了。”

宋十八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低声呢喃:“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夏慧娘没读过书,与侯府往来的信件大多毫无文采,平时说话首奔下三路。

她翻身,在昏聩摇曳的烛光中,一手反握住少女,一手小心抹开她的鬓边发。

“我哭,前路光明看不见,哭道路曲折走不完。

孩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是嬢嬢没法保护你。”

心间震颤。

“你老了。”

宋十八黑净分明的杏眼亮晶晶,难说是泪抑或旁的:“轮到我保护你了。”

像孩提时代,将头缩进女人的怀里,身上好闻的皂香,逐渐抚平愁绪。

眼皮愈发沉,烛火灭,黑暗至。

陷入梦乡的末尾,她悄声:“若看不到光明,可学夸父。

若前路曲折,便成为自己的剑刃砍荆棘。”

**********宋十八。

这个名字是她生母起的。

曩时的女人饮下昙花鸠,气若游丝,把怀中婴儿递给夏慧娘:“周易有言,十八意为铁镜重磨。

权威显达,博得名利,且养柔德,功成名就。

我的儿,鸿鹄志,同风起…叫她十八,宋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