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裹在夜色里像柄未出鞘的剑,黑色冲锋衣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月光掠过他瓷白的下颌,照见眉间一粒朱砂痣,倒像是谁用银针蘸着心头血点上去的。
"退巽位!
"清冽嗓音破开浓雾的刹那,陈青穗看见少年足尖点过满地猩红。
他右腕翻转带起一串铜钱,十八枚康熙通宝竟在半空结成八卦阵。
春桃姐暴涨的指甲距她咽喉三寸时,少年左手云手轻推,尸身便似撞上无形气墙,轰然砸回炸裂的棺木中。
货郎鼓声戛然而止。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少年并指抹过铜钱剑,刃上朱砂咒文次第亮起,"广修亿劫,证吾神通——破!
"剑风扫过之处,槐树皮下的人面瘤齐齐发出婴啼。
陈青穗突然头痛欲裂,那些白日里被三叔公抹去的记忆碎片竟在此时翻涌——春桃姐悬在梁上的绣花鞋,滴着尸油的麻绳,还有棺内那半块刻着"偃月"二字的龙凤佩..."闭息!
"少年旋身将她扯到身后,冲锋衣袖口掠过鼻尖时有松柏冷香。
陈青穗这才发觉雾中飘着磷火般的绿萤,落地便化作扭曲的符咒。
春桃姐的尸首正在符阵中剧烈抽搐,脖颈麻绳里钻出无数白蛆,转眼又被少年掷出的铜钱烧成灰烬。
"太极八法,坎水封魂。
"少年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一掌印在尸身天灵,"陈姑娘,劳驾取三丈孝布!
"陈青穗跌跌撞撞扑向供桌时,瞥见少年后颈有道狰狞旧疤,隐在冲锋衣立领下像条蜈蚣。
她突然想起昨夜替春桃姐换殓衣时,尸身腰侧也有这般形状的疤痕。
孝布浸过黑狗血的瞬间,槐树林里响起密集的抓挠声。
那些嵌在树皮里的人面瘤开始蠕动,树根处渗出腥臭的黑水。
少年扯过孝布凌空抖开,布匹竟如活物般缠住躁动的棺木。
"癸亥年生人,寅时三刻。
"少年突然转头看她,"陈姑娘可否告知..."话音未落,东南枝上铜铃齐碎。
陈青穗怀中滚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的犀角梳突然发烫——这是春桃姐咽气前死死攥着的物件。
少年脸色骤变,冲锋衣下摆扫过满地纸钱,那些印着"奠"字的黄纸竟自动拼成八卦图形。
"当心脚下!
"陈青穗被少年扯得一个踉跄。
原先站着的青石板下伸出五根白骨,指尖还沾着新鲜的血泥。
少年足踏天罡步,袖中铜钱剑倏地分出七道虚影,将白骨钉死在八卦阵眼。
"二十年前中元节..."少年突然掐指疾算,瓷白面容映着磷火,"陈家是否收过一对龙凤压胜钱?
"陈青穗正要答话,整片槐树林突然倾斜。
那些淌着黑水的树根破土而出,每根须子上都缠着裹红袄的童尸。
少年猛地将她推向法坛,冲锋衣领口被树杈划破,露出锁骨处青色刺青——是半幅残缺的太极图。
"陆离!
你果然在这儿!
"雾中传来苍老喝声,九盏莲花灯破开阴气。
陈青穗看见三叔公带着七个纸扎人冲进法阵,每个纸人眉心都钉着浸血的槐木钉。
唤作陆离的少年却神色骤冷,反手将铜钱剑***震位土中。
"寅葬卯发局?
你们陈家好大的手笔!
"少年冷笑时朱砂痣愈艳,指尖捏着的正是棺中那半块玉佩,"用往生咒做锁魂阵,拿新丧尸身养古墓阴兵,也不怕遭..."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
三叔公的烟袋锅子擦过少年耳际,打碎了个从地底钻出的骷髅头。
陈青穗这才发现,那些童尸空洞的眼窝里,全嵌着与犀角梳同材质的薄片。
"陆家小子,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三叔公往法坛洒了把糯米,纸人立刻结成北斗阵,"二十年前你爹娘折在戏班案里,今夜这局你破不了。
"陆离突然笑了。
他扯开冲锋衣拉链,心口竟纹着另半幅太极图。
陈青穗怀中的犀角梳剧烈震颤,梳齿间渗出黑血,在地上汇成"偃月"二字。
"当年沉塘的秀娥婶,尸身右手少了三根指甲。
"少年说着突然扯过陈青穗左手,她腕间胎记在月光下赫然是铜铃形状,"陈姑娘可知,你家族谱里本该有位姑姑,生于癸亥年中元夜?
"槐树林深处传来熟悉的货郎鼓声,这次却夹杂着金属刮擦的锐响。
陈青穗突然头痛欲裂,恍惚看见个穿藕荷色旗袍的女人在雾中招手——那女子转身时,颈后竟纹着与陆离锁骨处一模一样的太极刺青。
"子时三刻到!
"三叔公的暴喝惊醒了陈青穗。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孝衣正在渗血,袖口爬满青黑色血管。
陆离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染血的铜钱剑竟化作赤链缠住她手腕。
"得罪了!
"少年拦腰抱起她腾空跃起,陈青穗听见自己脊骨发出脆响。
陆离足尖点过疯长的槐树枝,冲锋衣被阴风掀起时,她看见少年后腰别着把刻满符咒的桃木匕首——刀柄处系着的红绳,与她襁褓里带出来的那根一模一样。
货郎鼓声近在耳畔时,整片槐树林开始坍塌。
陈青穗在颠簸中望见春桃姐的尸首正在融解,露出森森白骨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陆离的呼吸扫过她耳垂,带着血气的声音一字一顿:"记住,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别碰你身上的铜铃胎记..."话未说完,天地骤然倒转。
陈青穗重重摔在祠堂的青砖地上,怀中的犀角梳扎进掌心。
她挣扎着抬头,看见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全部转向屋内,最上方那块崭新的灵牌上,赫然刻着她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