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黄昏时分到来,西装袖口依旧带着零星褶皱,皮鞋边沿沾着未擦净的泥点,却固执地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许星河发现他偏爱靠窗的位置,每当夕阳将玻璃染成琥珀色,裴望舒便会翻开《月亮神话集》,用钢笔在空白处批注,字迹工整得像是刻意克制的情绪。
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许星河正将被雨水打湿的纸箱往屋里搬,裴望舒撑着黑伞突然出现。
雨水顺着伞骨流成珠帘,他接过许星河怀里的纸箱,手臂与少年相触的瞬间,许星河闻到他袖口淡淡的苦茶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你在银行工作,为什么总来旧书店?”
许星河擦着额角的水珠,见裴望舒正盯着书架上一本《古天文仪器图鉴》。
对方沉默片刻,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父亲希望我成为精算师,但小时候,我想当观测月亮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某个沉睡的梦。
话音未落,书架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顶层的旧木箱因雨水浸泡松动,首首砸向裴望舒。
许星河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两人重重摔在地毯上。
裴望舒的后背撞在桌角,闷哼一声,而许星河护着他的手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
“你疯了?”
裴望舒撑起身子,声音发颤。
他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纽扣崩开两颗,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形状蜿蜒如新月。
许星河愣住,裴望舒慌忙扣上纽扣,却在看到少年掌心的血时,喉结动了动:“去处理伤口。”
后屋的医药箱再次派上用场。
裴望舒垂眸给许星河包扎,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小时候爬天文台摔的。”
他忽然开口,打破沉默,“父亲把望远镜锁起来那天,我就知道,月亮不属于我。”
绷带缠绕的动作很轻,却带着某种执拗的力道。
窗外的雨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许星河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悬在裴望舒锁骨的疤痕上方:“其实,它像月亮的另一种模样。”
话音刚落,裴望舒猛地后退,椅子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我该走了。”
他起身整理领带,动作机械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许星河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发现对方落下了钢笔——笔帽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给永远到不了的月球“。
夜色渐浓,许星河坐在裴望舒常坐的位置,翻开那本《月亮神话集》。
泛黄的纸页间,裴望舒的批注密密麻麻,从古希腊月神塞勒涅的传说,到中国古代对月宫的记载,每一处都透着对月亮近乎偏执的痴迷。
而在最新一页的空白处,他发现一串奇怪的数字,排列组合既不像日期,也不像页码。
许星河取出裴望舒遗落的钢笔,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格外顺滑。
他对着墙上的星图反复比对,又翻开书店里的旧地图册,终于惊觉那串数字是经纬度坐标,指向城市郊外一座废弃的天文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雨水拍打着玻璃,在深夜的书店里,他握着钢笔的手微微发抖,忽然明白裴望舒藏在冰冷西装下的,是怎样滚烫又破碎的渴望。
而这份渴望,正如那座被岁月锈蚀的天文台,永远停驻在无法触碰的过去,如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