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河攥着那张写满坐标的纸条,在城郊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远处的天文台塔楼像枚锈迹斑斑的钉子,刺破低垂的云层,荒废的铁门半掩着,"闲人勿入"的警示牌在风中吱呀摇晃。
推开厚重的铁门时,尘埃在光束里狂舞。
圆形观测室的穹顶玻璃早己破碎,一台蒙着灰布的望远镜斜倚在角落,镜筒上的铜绿蜿蜒如血管。
许星河的目光被墙角的木柜吸引,柜门虚掩着,露出半本皮质封面的日志。
翻开日志的瞬间,浓重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泛黄的纸页上,裴望舒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1998年8月15日,晴。
父亲毁掉了我的望远镜,碎片像流星坠落在庭院里。
我数着伤口的血滴,突然觉得月亮也在流血。
"越往后翻,字迹越潦草。
某次月食观测记录旁,铅笔反复涂抹的痕迹几乎划破纸张:"原来月亮消失的过程,和我理想破碎的速度一模一样。
"许星河的手指抚过那些字句,仿佛触到了裴望舒年少时滚烫的眼泪。
在日志的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裴望舒站在天文台前,身后的望远镜崭新锃亮,他脸上挂着许星河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衣领上别着一枚月亮形状的徽章。
照片背面写着小字:"如果月亮是囚笼,我愿做永远的囚徒。
""你不该来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星河转身,裴望舒撑着黑伞立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坠入满地尘埃。
他的西装沾着泥浆,领带歪斜得不成样子,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慌乱。
"这是你的秘密基地?
"许星河举起日志,"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望舒的喉结剧烈滚动,伸手要夺日志,却在指尖相触的刹那僵住。
两人僵持间,一阵狂风卷走日志,纸页哗啦啦散开,飘落在破碎的玻璃穹顶下。
"十年前,我在这里摔断了锁骨。
"裴望舒盯着满地狼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父亲说天文是不务正业,那天他当着我的面烧掉了所有观测记录。
"他弯腰捡起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月亮被烧成了焦黑的窟窿,"后来我学会了体面,学会了藏起所有幼稚的渴望。
"许星河望着裴望舒苍白的侧脸,突然想起他每次在书店批注时的专注神情——原来那些工整的字迹,都是用理智封印情感的枷锁。
雨滴穿过穹顶的破洞,落在两人之间,洇湿了地面上裴望舒年少时写下的誓言。
"但你还是回来了。
"许星河轻声说,"就像月亮永远会回到夜空。
"裴望舒猛地转身,黑伞应声落地,雨水瞬间打湿他的西装。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潮湿的风里。
而远处的云层裂开缝隙,一缕阳光正巧落在那台蒙尘的望远镜上,仿佛某个被遗忘的梦,正在慢慢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