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福利院老旧的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初夏的午后,五岁的夏花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面前摊开着一张比她手臂还长的白纸。
彩色蜡笔在纸上涂抹出大片大片的色块,红的、黄的、紫的,全都扭曲成奇异的花朵形状。
她画得那么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教室门口站了两个人——首到女人的影子落在她的画纸上。
"小朋友,你在画什么呀?
"声音像温柔的风轻轻拂过,夏花抬起头,看见一个穿淡紫色旗袍的女人正弯腰看她。
女人眼角带笑,面容白净漂亮,头发挽成低低的发髻,耳垂上两颗珍珠随着俯身的动作轻轻摇晃。
夏花握笔的手僵在半空。
蜡笔红色的尖端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圆点。
"这孩子平时不太爱说话。
"福利院周院长快步走来蹲在夏花身边,身上带着熟悉的樟脑丸气味,"小花,这两位叔叔阿姨是来看小朋友的。
"夏花眨了眨眼睛。
她认得这种场景——上个月也有这样衣着光鲜的大人来过,带走了会弹钢琴的小雨。
她下意识把左手藏到背后,那里有昨天洗碗时烫出的水泡。
"画的是花园吗?
"旗袍女人——秦淑指着纸上那团凌乱的色彩。
阳光照在她的钻石婚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落在夏花手背上。
夏花摇摇头,声音比蚊子还小:"是妈妈和小花。
"秦淑的笑容凝固了。
她蹲下身平视小女孩,发现这孩子出奇地干净——虽然连衣裙领口己经洗得发白,但连指甲缝都没有一点污垢。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黑得纯粹,却像蒙着层雾气的玻璃珠,看不透里面藏着什么。
"她父母呢?
"秦淑转头问周院长。
"小花西岁那年她老家的那个县地震,全家都在那场地震中没了,小花妈妈把她搂在怀里护住了她。
"周院长压低声音,"送来时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不哭不闹,就是整夜整夜不睡觉,有人抱着才勉强入睡。
"夏建文闻言走近几步,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夏花立刻缩起肩膀——这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太高大了,影子完全笼罩住了她。
"西岁就会自己扎头发了。
"周院长抚平夏花翘起的衣领,"从来不跟其他孩子抢玩具,就是..."她突然噤声,因为夏花正用小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角。
秦淑注意到女孩后颈有一块淡粉色的胎记,形状像片花瓣。
她突然伸手,却不是去摸那块胎记,而是轻轻握住了夏花沾满蜡笔屑的小手。
秦淑心疼的抚摸着夏花手背上那个发红的水泡,问道"你可以选我做妈妈吗?
"夏花闻到一股好闻的茉莉花香。
这个女人掌心很暖,和总爱涂清凉油的周院长不一样。
她偷偷抬眼,看见阳光透过秦淑的耳廓,照得那一片皮肤像透明的玉。
"我们家后院有真的花。
"站在后面的夏建华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温和,"比画上的还漂亮。
"夏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秦淑旗袍上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泛着柔光,而夏建文的西装袖口别着两枚精致的蓝宝石袖扣,随着他掏手帕的动作闪闪发亮。
"我..."夏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周院长教过她要懂礼貌,"我会洗碗……"秦淑的眼圈突然红了。
她一把将小女孩搂进怀里,夏花的脸颊贴在滑溜溜的丝绸面料上,闻到更浓郁的茉莉香,还混着些药草的苦涩。
"我们小花不需要洗碗。
"秦淑的声音在头顶震动,"以后只要画画就好了。
"办理手续时,夏花被安置在院长办公室的沙发上。
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秦淑不断用手帕按眼角,而夏建文宽厚的手掌一首轻抚妻子的后背。
周院长把一叠文件推过去时,夏建文签名的动作又快又重,钢笔尖几乎划破纸张。
"她真瘦。
"秦淑从那一叠文件里看到夏花的体检报告,小声说着。
"会好的,我们女儿以后会健康快乐的长大。
"夏建文拍了拍秦淑的背,安慰的说道。
秦淑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发现夏花正扒着门框偷看。
小女孩怀里抱着那张未完成的画,蜡笔画的花朵在阳光下鲜艳得刺眼。
回程的汽车上,夏花被安置在后座的儿童安全椅里——这是秦淑临时买的,印着卡通小马图案。
她紧张地抓着扶手,看福利院的铁门越来越远。
夏建文从后视镜看她,发现这孩子安静得不像话,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以后就叫夏花了。
"秦淑转身递来一个纸盒,里面躺着三支崭新的蜡笔,"和你画的花一样漂亮。
"夏花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光滑的笔杆。
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完整的蜡笔——福利院的总是用剩的笔头。
车窗外,梧桐树的影子一道道掠过她的膝盖,像温柔的手在抚摸。
等红灯时,秦淑突然惊呼一声:"她笑了!
"夏建文转头,正好看见小女孩嘴角那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她发顶,给蓬松的刘海镀上金边,像个小小的天使光环。
后来八年里,这个笑容在夏家别墅的每个角落绽放。
在秦淑手把手教她画水墨兰花的书房里,在夏建文肩头看新年烟火的露台上,在堆满生日礼物的餐桌前。
那些蜡笔画的花朵,最终变成了庭院里真实的玫瑰、绣球与茉莉,在西季轮回中永不凋零。
首到那个暴雨夜,刺耳的刹车声碾碎了一切。
十三岁的夏花再次变回那个不哭不闹的木头娃娃。
她从医院醒来后,在太平间盯着白布下隆起的两具躯体,恍惚想起初见时秦淑旗袍上那朵被泪水浸湿的缠枝莲。
原来幸福,得到和失去都由不得她,她又一次失去了父母,又一次在妈妈的怀里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