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娘的茶碾子碾碎了暮色。
苏怀玉蹲在浣衣局的青石阶上，看那些被茶汤染成褐色的碎冰在指间化开。
远处浆洗声此起彼伏，混着宫婢们熬煮楮树皮的酸腐味，倒把裴九娘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衬得格外清亮。
"郑尚宫养了只红眼画眉，每日要喂三钱朱砂。
"铜镜在苏怀玉袖袋里突突跳动，她望着槅扇后飘摇的烛火，突然明白那些朱雀纹帕子上的暗红是什么。
昨夜裴九娘跪着擦拭泼洒的药汁时，袖中落出的红叶笺正压在铜镜上，今晨竟显出朱砂写的密文。
"所以韦昭容胞弟的八十匹素绢，最后变成了鸟食？
"她故意提高声量，看着槅扇上的剪影晃了晃。
裴九娘手腕轻抖，滚水冲开碾碎的茶末，雾气漫过她结霜的眉睫："尚功局的炭盆烧得旺，当心走了水。
"葱指在茶汤表面画了个圈，涟漪荡出个"叁"字。
三更天，苏怀玉数着更漏蜷在柴房草垛里。
铜镜贴着心口发烫，裂纹里渗出的红光映着满墙算筹——都是她这半月用炭条画的现金流量表。
戌时三刻，裴九娘说的"东风"准时来了。
浓烟混着焦糊味钻进门缝时，她正把最后几片泡过茶渣的麻布塞进房梁。
火苗顺着浸透茶汤的幔帐窜起，在青砖地上投出妖异的红影。
远处传来裴九娘带着哭腔的喊叫："走水了！
尚功局的账房走水了！
"苏怀玉贴着墙根疾走，粗布襦裙里还裹着那件烧出窟窿的纪梵希西装。
转过回廊时差点撞上个捧漆盒的小黄门，盒中露出的半截金线晃得她眯起眼——是少府监的贡品清单！
"抓住她！
"尖利的女声刺破浓烟。
苏怀玉闪身躲进竹帘后的壁龛，铜镜突然发出蜂鸣。
镜面浮现出奇异的星图，那些***数字在星斗间流转，最终定格成"叁拾柒"的朱砂小字。
她猛然想起昨日在尚宫局偏殿，郑尚宫颈间珍珠项链的数目。
追赶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突然抓起供案上的烛台砸向铜盆。
青铜嗡鸣震得梁上灰簌簌而落，远处立即传来裴九娘的呼应："水龙队在东南角井亭！
"当苏怀玉滚进枯井下的密室时，火把的光晕正从井口掠过。
裴九娘拎着湿透的裙裾钻进来，鬓发散乱却带着笑："姐姐猜我在火场捡到了什么？
"她展开的帕子里躺着半枚鎏金算珠，内侧赫然刻着"韦"字。
铜镜在此时剧烈震颤，裂纹中渗出朱砂般的液体。
苏怀玉用算珠蘸了蘸，竟在井壁上画出现代柱状图："看，这是近三年尚功局冬炭采买量。
"朱砂在"永昌元年"的位置陡然攀升，"去年洛阳暖冬，用量反增三成。
"裴九娘突然解开发带，青丝散落满肩。
她蘸着井水在墙上写下一串数字："这是各宫娘娘的炭例。
"指尖停在某个突兀的数值，"清思殿用炭竟比含冰殿多五倍，可杨美人最畏热......"她们同时抬头，在彼此眼中看到悚然的寒意。
铜镜红光骤亮，映出井壁某块松动的青砖。
苏怀玉抠开砖缝时，一窝刚睁眼的耗子吱吱乱窜，底下压着的信笺却让裴九娘瞬间惨白——那是她父亲裴炎的笔迹。
"腊月丙寅，清思殿地龙异动。
"残破的纸页上字迹如刀，"掘得桐木人偶七具，皆刺金针于目。
"更漏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混着井口飘落的灰烬。
苏怀玉感觉铜镜在发烫，镜中浮现出郑尚宫抚弄断指的画面，那些珍珠突然化作骷髅，在她颈间咬出森森血洞。
"原来八十匹越罗不是最大的鱼。
"裴九娘把算珠按在桐木人偶西字上，"韦氏要的不是钱帛，是清思殿下的东西。
"五更梆子响时，她们从井底钻出。
尚功局的焦梁还在冒烟，却有个藕荷色身影在废墟中翻找。
苏怀玉正要上前，裴九娘猛地拽住她——那人转身的刹那，月光照亮了她手中的物件：半截烧焦的算筹，分明刻着东宫印记。
铜镜突然发出一声鸾鸣，青光首冲霄汉。
整个掖庭的狗都在狂吠，而苏怀玉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朱砂写的星图，与昨夜镜中所现分毫不差。
裴九娘盯着星图倒抽冷气："太史局失传的《乙巳占》......"晨雾中传来环佩叮当，郑尚宫的声音像淬毒的银针："两位娘子夜游得好兴致啊。
"她身后小黄门捧着的漆盘里，正是苏怀玉那件烧穿的纪梵希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