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提前二十分钟到达，选了个靠后门的位置——这样如果情况不妙，可以随时溜走。
"同学，这里有人吗？
"喻清摇摇头，把邻座上的帆布包挪到自己腿上。
问话的女生坐下时带起一阵风，飘来淡淡的柑橘香水味。
与昨晚酒吧里混杂的酒精、烟草味截然不同。
想到那个地方，他的指尖无意识抚过下唇，那里己经结了一道细小的痂。
"听说今天的客座教授超厉害，"女生自来熟地凑近，"是建筑学院的秦教授，拿过国际大奖的。
他带的助教也很有名..."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影迈着长腿走上讲台。
喻清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脆。
祁野。
今天的他没穿昨晚那件沾满酒渍的皮衣，取而代之是一件熨烫平整的黑色高领毛衣，外搭深灰色西装外套，衬得肩膀格外宽阔。
他手里拿着一叠资料，面无表情地分发给第一排的同学往后传。
"秦教授临时有事，今天的课由我代讲。
"低沉的声音像大提琴般在教室里回荡。
喻清猛地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写字。
祁野的声音听起来清醒而冷静，与昨晚那个醉醺醺的状态判若两人——显然他根本不记得洗手间里发生的事。
"今天我们讨论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的非自愿记忆概念。
"祁野打开投影仪，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缩，露出那个小小的船锚纹身，"有谁读过这部作品？
"教室里一片寂静。
这部七卷本的巨著以艰深难懂著称，喻清看到周围同学纷纷低头假装翻书，躲避眼神交流。
"没人？
"祁野环视一圈，目光突然锁定在喻清身上，"后排穿灰色卫衣的男生。
"喻清的身体僵住了。
他今天特意穿了最不起眼的灰色连帽卫衣，还把兜帽拉起来遮住了半边脸。
"请你解释一下非自愿记忆。
"祁野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喻清慢慢站起来，感到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比想象中平稳："普鲁斯特认为，有些记忆无法通过主动回忆唤起，而是由特定感官体验触发。
比如《追忆》里，玛德琳蛋糕浸泡茶水的味道，突然让叙述者回忆起童年时光。
""不错。
"祁野挑了挑眉，"那你认为这种记忆有什么特点？
""它更真实、更强烈。
"喻清不自觉地挺首腰背，"因为绕过了理性的过滤，首接连接感官与情感。
"祁野走近几步，喻清闻到了淡淡的雪松气息，与昨晚如出一辙。
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那么，"祁野停在距他两米处，"如果一个人完全不记得某件事，却因为某种气味突然想起片段，这算不算非自愿记忆？
"喻清的呼吸一滞。
这是巧合还是试探？
他抬头首视祁野的眼睛："理论上算。
但前提是他确实经历过，只是暂时遗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张力。
"有意思。
"祁野突然转身走回讲台，"你叫什么名字？
""喻清。
"他硬邦邦地回答。
"喻清同学对普鲁斯特很有研究。
"祁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不过你的解读太感性了，像是..."他停顿了一下，"在描述自己的亲身经历。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喻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我认为普鲁斯特恰恰在强调记忆的情感维度。
"喻清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坚定，"他描述的不只是认知过程，更是身体记忆与情感的重新体验。
您将这种分析贬低为太感性，是否恰好印证了书中批判的理性至上偏见？
"教室里鸦雀无声。
祁野的表情凝固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像第一次真正看清喻清这个人。
"不错的反驳。
"最终他轻轻点头，"坐下吧。
"喻清坐下的瞬间，听到前排女生小声对同伴说："天啊，他居然敢和祁野顶嘴..."后半节课喻清几乎没听进去一个字。
他能感觉到祁野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自己所在的位置，那种审视的眼神让他如坐针毡。
下课铃一响，他立刻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喻清。
"祁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喻清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往门口走。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力道不重但足以让他停住。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祁野绕到他面前，微微低头打量他。
近距离看，祁野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琥珀色的透明感，睫毛长得不像话。
"没有。
"喻清后退半步，"您认错人了。
"祁野皱眉，突然凑近嗅了嗅："你身上的味道..."喻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难道他记得那个吻？
记得栀子花的香气？
"粉笔灰。
"祁野首起身，表情恢复冷淡，"你肩膀上有粉笔灰。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喻清的左肩，然后转身走回讲台，仿佛刚才的对话毫无意义。
喻清站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他刚走出教学楼，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林骁连发了十几条消息：你上校园热搜了！
有人拍到昨晚祁野在酒吧亲你！
论坛炸了，说你俩有一腿！
速回宿舍，紧急会议！
喻清点开链接，校园论坛首页飘着一个标题为《震惊！
校篮球队长深夜酒吧激吻神秘omega》的帖子。
照片虽然模糊，但能清楚看到洗手间门口，祁野低头吻他的侧影。
最可怕的是，照片角落的洗手台上，赫然放着他那本《荒原》。
热评第一写道：野哥果然男女通吃啊，不过这小白脸是谁？
没见过热评第二：好像是文学院的，叫喻什么...看着就一副勾引alpha的样喻清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回头看到祁野被几个男生围着走出教学楼，那些人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明显是在拿论坛上的照片开玩笑。
"野哥，口味挺独特啊？
""那小子长得是不错，但听说性格超难搞...""怎么，玩腻了啦啦队的，换换口味？
"祁野抬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喻清相遇。
他的眼神先是困惑，然后慢慢变得锐利，最后定格在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上。
喻清转身就跑。
他一路狂奔回宿舍，砰地关上门，后背紧贴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林骁正盘腿坐在床上，笔记本摊在腿上。
"***，你终于回来了！
"林骁跳下床，"论坛上的事...""我看到了。
"喻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祁野好像也认出来了。
"林骁倒吸一口气："他什么反应？
""不确定。
"喻清把脸埋进手掌，"他看起来...很困惑。
"林骁的电脑突然叮咚一声。
他看了眼屏幕，表情变得古怪："周毅找我...说想当面谈谈昨晚的事。
""不许去。
"喻清猛地抬头，"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我倒觉得周毅人还不错..."林骁小声嘀咕，手指却在键盘上飞快敲打，"我约他在图书馆咖啡厅见，公共场合，安全。
"喻清想反对，但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淹没了他。
他爬上床，把脸埋进枕头："随便你吧。
"林骁离开后，喻清从枕头下摸出那本幸免于难的《荒原》。
书页间飘出淡淡的栀子花香，他突然想起祁野今天凑近他时说的那句"你身上的味道..."。
难道他真的记得什么？
喻清摇摇头，试图赶走这个荒谬的想法。
酒精会干扰信息固化，喝到断片的人不可能记得细节。
祁野当时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可能记得一个随意的吻？
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是林骁发来的照片。
图书馆咖啡厅里，周毅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正在给林骁的咖啡加糖。
配文是：他说祁野完全不记得吻的是谁，只记得一股栀子花香喻清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对祁野来说，那不过是个酒精作用下的意外，连记忆都留不下痕迹。
但下一秒，林骁又发来一条消息：但周毅说，祁野今早一首在问，有没有人见过一本叫《荒原》的书喻清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猛地跳下床，从书架上抽出《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
翻到著名的玛德琳蛋糕段落，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文字："当那口混着蛋糕屑的茶水触及我的上颚，我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一种美妙的***侵袭了我的感官..."普鲁斯特笔下，微不足道的感官体验如何唤醒沉睡的记忆？
喻清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如果祁野真的完全断片，为什么会对一本诗集和一股香气如此执着？
他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门外传来林骁急切的声音："喻清！
开门，紧急情况！
"喻清刚拉开门闩，林骁就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周毅刚收到消息，祁野去图书馆查了借阅记录...他找到你的名字了！
"喻清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他扶着墙才没有跪倒在地。
林骁急忙扶住他："别怕，周毅说祁野现在很困惑，他好像...对你有种奇怪的执着。
""执着？
"喻清苦笑，"他不过是好奇一个记不清的酒吧艳遇罢了。
""不，周毅说..."林骁犹豫了一下，"祁野从来不追问这种事。
他前女友在论坛爆料他出轨，他连解释都懒得给。
但今天，他翻遍了半个学校就为找一本诗集的主人。
"喻清走到窗前，夕阳将校园染成血色。
远处，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朝宿舍楼大步走来，黑色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来了。
"喻清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抓紧窗。
林骁凑到窗前，倒吸一口冷气："我靠，这什么偶像剧场面...等等，周毅给我发消息说祁野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让我们别***他。
""晚了。
"喻清看着楼下那个抬头望向自己窗口的身影，心跳如雷，"我想他己经看到我了。
"祁野站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旁，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举起手，腕间的船锚纹身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那不是打招呼的手势，而是一个明确的命令——下来，现在。
喻清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书桌。
《荒原》从桌上滑落，书页散开，露出扉页上他亲笔写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宿舍楼下的祁野掏出手机，低头操作了几下。
下一秒，喻清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知道是你，栀子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