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昨天在熔炉边新炼的星砂,特意用了1953年火山爆发的矿料,那种金砂会在月光下呈现孔雀石的幽蓝。
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弹珠内部的纹路——本该自由流动的金砂,竟乖乖排列成凤凰啄十字架的图案,像被某种力量定住了。”
里奥少爷,“管家福图纳托低声提醒,”嬷嬷们说圣母像的琉璃眼丢了,教区神父己经报警——“”慌什么,“里奥弹着弹珠站起来,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琉璃,在石墙上投下晃动的火凤凰,”我这就给圣母换双更漂亮的眼睛。
“他忽然瞥见回廊尽头的月白色身影,砚灼正抱着算盘和羊皮纸,朝存放圣母像的偏殿走去。
偏殿里,砚灼正在父亲的指导下记录文物损伤。
青铜烛台上的蜡油还新鲜,圣母像的右眼窝空着,像只流着黑泪的眼眶。
她摸着凹槽边缘的灼痕,突然皱眉——这不是自然脱落的裂痕,倒像是被高温熔开的缺口。”
林小姐,“马可·维塔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熔炉般的暖意,”能否请令媛帮个忙?
里奥说他能用星屑玻璃复原琉璃眼,但需要参考东方的开片技艺。
“砚灼转身,看见里奥正躲在马可身后,冲她比着偷来的琉璃珠。
父亲的目光扫过男孩掌心的青玉平安扣,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砚灼,去看看吧,但别碰熔炉。
“工坊里,里奥己经支起小型坩埚,火苗舔舐着坩埚底部的星砂矿料。
砚灼注意到他用的是青铜三脚架,支脚刻着与林家青铜器相同的云雷纹——那是上周她修复酒樽时,偷偷画在废纸上的纹样。”
需要在熔浆里加入千分之三的孔雀石粉,“她翻开羊皮纸,上面画着圣母像眼睛的尺寸图,”琉璃眼的弧度要符合中世纪拜占庭风格,眼尾的开片纹应该像橄榄枝,而不是你之前画的凤凰。
“里奥挑眉:”橄榄枝多无趣,凤凰才能保护圣母。
“他忽然往坩埚里撒了把金砂,火苗瞬间窜起青蓝色,”你看,这是1937年的星砂,我母亲说那年的火山灰里藏着天使的羽毛。
“砚灼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停顿。
她听说过维塔利夫人五年前突然失踪,坊间传言她因违背”传子不传女“的族规被囚禁,却从未见过有人敢在马可面前提起。
此刻看着里奥专注的侧脸,她突然发现他睫毛的阴影,竟与圣母像破损的眼窝弧度完全吻合。
当第一枚琉璃眼成型时,夕阳正从熔炉的观火孔斜射进来。
里奥把半透明的浅蓝色琉璃举到光下,砚灼惊呼出声——眼瞳深处,金砂竟自动排列成古罗马数字”Ⅸ·ⅩⅦ“,那是圣母像建造的年份:1017年。”
这不可能,“她摸出袖珍放大镜,”星砂的流动方向应该受温度控制,除非……“除非有人在熔浆中加入了青铜碎屑,而青铜的磁场会固定金砂走向。
她忽然想起父亲严禁她接触的”青铜冷锻法“,那种能让金属在高温中保持磁性的邪术。
里奥却在笑,指尖轻轻敲击琉璃眼:”砚灼,你知道吗?
当星砂遇见青铜,就像我遇见你——它们会违背熔炉的规则,组成意想不到的图案。
“他忽然凑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刚才我在熔浆里加了你的算盘铜屑,就是你昨天摔裂时掉的那截。
“砚灼的后背撞上冰冷的耐火砖。
她确实在清晨整理算盘时,发现第二颗百位珠的铜框裂了,当时随手把碎渣扫进了围裙口袋。
此刻看着琉璃眼中的青铜星砂,她突然明白父亲为何禁止她接近维塔利家的熔炉——他们的技艺,从根源上就在互相吸引,像火与墨,注定要在碰撞中燃烧。
深夜的修道院钟楼,暴雨敲打着彩色玻璃。
里奥拉着砚灼的手,躲在巨大的铜钟后面,听着嬷嬷们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她的绣鞋还浸在雨水里,怀里抱着临时修复的琉璃眼,掌心的算盘因潮湿而黏腻。”
你背的是什么?
“里奥忽然听见她嘴里念念有词,鼻尖还沾着修复时蹭到的金粉。”
《考工记·栗氏为量》,“砚灼低声道,”青铜器铸造的配比口诀,父亲说每个修复师都要烂熟于心。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靠着男孩的肩膀,亚麻衬衫上有熔炉的烟火气,混着星砂特有的矿物香。
里奥转头,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水珠,像串未成型的琉璃珠。
他突然想起下午在工坊,她用鹅毛管给琉璃眼描金时的模样——手腕翻转的弧度,竟与他熔制星砂时的手势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东西,早在他们意识到之前,就己经在血脉里共鸣。”
砚灼,“他掏出白天做好的第二枚琉璃眼,这次眼瞳里的金砂组成了汉字”灼“,”我给圣母做了双新眼睛,左眼是你的名字,右眼是我的星砂。
这样她就能同时看见东方的墨和西西里的火。
“雷声在窗外炸响,砚灼接过琉璃眼,触感比青玉更温热。
她看见”灼“字的笔画间,藏着极小的凤凰尾羽,那是里奥偷偷刻上去的。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维塔利家的星砂,每粒都带着契约,你收了,就要用修复术偿还。
“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男孩指尖的烫疤正贴着她的掌心。
那是今天取琉璃眼时被坩埚边缘灼伤的,可他却笑着说:”这样就和你的青铜划伤对称了。
“仿佛他们的伤痕,本就该在时光里一一对应。
暴雨渐歇时,里奥突然指着钟楼外的火山:”你看,埃特纳在发光。
“暗红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锁骨的烫疤像枚燃烧的勋章。
砚灼忽然想起父亲账本里的记载:维塔利家族每代长子,都会在十二岁时进行”火吻试炼“,从此掌心的星砂烙痕会陪伴终生。”
里奥,“她忽然掏出算盘,拨弄着被雨水打湿的算珠,”如果有一天,你的星砂必须在熔炉里燃烧,而我的青铜必须在墨水里冷却,我们该怎么选择?
“少年转头,看见她眼中倒映的火山火光,比任何星砂都明亮。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指尖贴上自己掌心的新疤:”那就让火吻墨,墨燃火,像我们今天的琉璃眼——你的名字在我的星砂里,我的火焰在你的墨韵中。
“黎明前,砚灼在修复日记里写下:9月17日,晴转暴雨。
维塔利家的星砂遇青铜会显形,此发现若记入《修复大典》,可破中世纪玻璃器铭文之谜。
但里奥说,星砂显形的不是密码,是心事。
她不知道,这本被雨水淋湿的日记,十年后会成为国际文物学会的禁书;她更不知道,此刻贴在胸口的琉璃眼,会在某个雪夜碎成108片,每片都映着里奥在熔炉前的侧影。
但此刻的钟楼里,算珠与琉璃的碰撞声,正与远处熔炉的轰鸣应和,像首未完成的星砂诗,等着被时光镀上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