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微微蹲在门槛上数蚂蚁,鼻尖萦绕着隔壁花姑家飘来的酸笋炒大肠味。
奶奶芳姨的藤椅在穿堂风里吱呀作响,茶缸盖磕在瓷沿上,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芳姨你这福气哟,儿子端着铁饭碗,媳妇又在美国赚美钞。
"花姑攥着汗巾凑过来,眼角细纹里盛着八卦的光,"不像我家那口子,跑船半年没捎回半片衣角。
"芳姨往砖地上磕了磕烟灰,银镯子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雪娘走这五年,建国脾气愈发躁了。
前日又为晴丫头的学费跟我吵,说什么私生子的女儿读再多书也是替别人养——你听听,这叫人话么?
"巷口传来自行车铃响,刘微微抬头看见父亲刘建国的蓝布衫沾着粉笔灰,车把上挂着牛皮纸袋,里面装着给学生批改的作业。
她慌忙往门后缩了缩,上周就是因为碰倒了他案头的备课本,手背挨了三笤帚。
"死老太婆又在编排什么?
"刘建国甩下自行车,车链刮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晴丫头的日记本是不是又让你翻了?
她躲在房里哭了整宿!
"芳姨的藤椅猛地顿住,茶缸盖"当啷"掉在地上:"我替你管教女儿还有错了?
小小年纪写些父亲像冰窟里的蛇,这是该从闺女笔尖冒出来的话?
"刘微微看见父亲的指节捏得泛白,那是他要发火的前兆。
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姿势,父亲把奶奶攒了半年的侨汇券摔在地上,说"香港那个野种寄来的钱,我不稀罕"。
奶奶蹲在地上一张张捡,皱纹里都是泪。
"建国!
"西厢房传来母亲周雪娘的照片框轻晃的声音,那是五年前她去美国时在白云机场拍的,蓝西装外套衬得脸格外白。
父亲的手颤了颤,终究没挥下去,转身踢翻了门后的煤球炉,火星溅在微微的布鞋上,烫出几个焦洞。
姐姐刘晴的房门"吱呀"开了条缝,十六岁的少女像只受惊的雀儿,迅速把什么东***在裙摆下。
微微知道,那是藏在樟木箱底的笔记本,封面上用红笔描着"晴的秘密花园"。
上个月她偷看过一页,上面写着:"今天看见爸爸打奶奶,奶奶的银发沾着煤灰,像落满霜的芦苇。
"巷尾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送电报的邮递员骑着摩托冲进巷子:"刘建国!
美国来电报了!
"父亲正在水池边搓洗备课本上的茶渍,手猛地一抖,蓝黑墨水在水泥地上洇出个扭曲的圆。
花姑的脖子伸得老长,比芳姨还快地抢过电报:"雪娘下月回国?
哎哟喂,这可了不得,五年没见,指不定带多少洋玩意儿回来——"话没说完,就见刘建国一把夺过电报,信纸边缘在他虎口划出红痕。
"去去去,没你们外人的事!
"芳姨挥着蒲扇赶走花姑,浑浊的眼睛却盯着儿子紧绷的后背。
刘微微看见父亲把电报折成小方块,塞进中山装内袋,指腹反复摩挲着口袋,像在确认什么是否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