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溺亡者的新生
她记得自己站在马尔代夫的私人游艇甲板上,香槟杯还没碰到唇边,突如其来的风浪就把她掀进了海里。
作为云创科技最年轻的 CEO,她熬过了创业初期的九死一生,挺过了纳斯达克敲钟前的三天三夜,却栽在一场看似浪漫的海岛度假里 ——海水灌进口鼻时,她最后一个念头是,秘书订的保险受益人那一栏,大概还空着。
再睁眼时,鼻腔里弥漫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潮湿的霉味。
头顶的房梁漏着光,碎稻草从苇席缝里钻出来扎着后颈。
沈秀秀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见耳边有压抑的啜泣声。
盖在身上的粗布被子补丁摞补丁,边角磨得发白,和她上周刚定制的鹅绒被天差地别。
“秀秀?
秀秀!
你醒醒……”布满老茧的手在她额头上试温度,沈秀秀抬头,对上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
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穿着洗得泛白的蓝布衫,鬓角全是白发,却把唯一的补丁摞在袖口 ——这是她在孤儿院见过的无数母亲形象里,最真实的一种。
“妈?”
这个字脱口而出时,沈秀秀自己都愣了。
作为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她早己习惯了 “沈女士”“沈总” 这类称呼,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告诉她,原主身体里的记忆正在苏醒:1984 年,皖北小镇,18 岁的沈秀秀跳了村口的老井。
而眼前的女人,是她的母亲李桂芳。
李桂芳见女儿醒了,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颤巍巍地从裤兜掏出个油纸包:“灶膛里煨的红薯,你吃……”话没说完,破木门 “咣当” 被踹开,穿的确良衬衫的中年妇女叉着腰闯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半大孩子。
“哟,没死成啊?”
尖细的嗓音像刀刮玻璃,沈秀秀认出这是原主的三婶,“勾搭镇上的电工被人抓现行,还有脸回来装死?
老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沈秀秀摸了摸额角的纱布,原主的记忆碎片涌上来:高考前被诬陷和电工私通,学校轻信了流言,取消了她的考试资格。
绝望之下跳井,却被救回 ——而眼前的三婶,正是谣言的始作俑者。
“三婶这话说的。”
沈秀秀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清亮许多。
原主的嗓音带着小镇姑娘的怯懦,此刻却不自觉染上了几分职场上的冷冽,“我要是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您大可以去派出所报案,何必在自家院子里编排人?”
三婶没想到素来唯唯诺诺的丫头突然敢顶嘴,脸色登时变了:“你还嘴硬!
电工他媳妇都闹到咱村口了,说你不要脸……”“够了!”
李桂芳突然出声,把煨红薯的油纸包往沈秀秀手里塞,自己却扑通跪下,“他三婶,秀秀刚醒过来,您就当她脑子摔坏了,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沈秀秀看着母亲佝偻的脊背,心口发紧。
在孤儿院时,她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有母亲护着的孩子,如今这具身体的母亲,正用最卑微的姿态护着她 ——而记忆里,原主却总嫌李桂芳没本事,连父亲早逝后,奶奶把她们母女赶到西厢房的事都不敢吱声。
“摔坏了才好呢,省得出去丢人现眼!”
三婶甩下这句话,带着看热闹的孩子摔门而去。
李桂芳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沈秀秀这才注意到她裤脚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田里回来。
沈秀秀起身把她扶到了床边坐下。
借着倒水的功夫,走到掉漆的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出张陌生的脸:眉如远黛,眼尾微微上挑,皮肤白得能透光,腮边还有颗浅褐色的泪痣 ——这张脸要是放在前世,足够让她在投行面试时少遭十倍的刁难。
原主明明生得这般标致,却因流言被毁掉人生,失去年轻的生命。
窗外传来争吵声,沈秀秀掀开褪了色的蓝布窗帘,就看见院角的阴影里杵着根枣木拐杖,杖头雕刻的瑞兽纹路早被磨得发亮,却在夕阳下投出锋利的剪影 —— 像极了前世董事会里那些总想吞掉她股份的老家伙。
“丧门星醒了?”
破木门 “吱呀” 被撞开,穿青黑色粗布衫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鬓角的白发用麻线紧紧往后勒,把整张脸扯得紧绷,三角眼里淬着冷光,嘴角下垂的弧度能挂住三斤陈醋。
拐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梁上的燕子:“老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奶奶的唾沫星子溅在门框上,“你爹走的时候我就说,带泪痣的是克夫相,偏你娘非说读书能改命 ——”她突然转向李桂芳,拐杖首指对方发抖的膝盖,“看看你教的好闺女!
跳井没死成,倒学会跟长辈顶嘴了?”
沈秀秀看见母亲的脊背又弯了几分。
奶奶腰间别着串钥匙叮当作响,正是老沈家三间瓦房的铜钥匙 ——原主记忆里,这些钥匙从未在李桂芳手中停留超过三分钟。
“明天把西厢房的铺盖卷了,”奶奶的目光扫过沈秀秀额角的纱布,像在看块发霉的窝头,“你二叔家的大柱要娶媳妇,总不能让新媳妇睡牛棚。”
她拍了拍腰间的钥匙串,金属碰撞声比三婶的骂声更刺耳,“老沈家的规矩,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何况你还没嫁就 ——”“奶奶这话不对。”
沈秀秀突然开口,前世谈判时练出的气场不自觉漫上来,“这房子是我爹留下的,我和我妈还没死呢,怎么能轮到大柱继承。”
枣木拐杖 “当啷” 落地,奶奶的三角眼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沈秀秀看见她脖子上的银锁片晃了晃,那是原主爷爷留下的遗物,本该传给长房媳妇,此刻却在奶奶胸前泛着冷光。
“你、你敢提你爹?”
奶奶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锣般的嘶哑,“他就是被你这克星妨死的!”
她弯腰捡起拐杖,杖头的瑞兽仿佛活了过来,龇牙咧嘴地盯着沈秀秀,“明天滚去镇上找活计,别在老沈家白吃白喝 ——”话没说完,李桂芳突然扑通跪下,手里还攥着给沈秀秀补了一半的布鞋:“娘,秀秀刚醒……”“闭嘴!”
奶奶的拐杖敲在李桂芳脚边,惊得她浑身发抖,“你个丧门星,连个儿子都生不出,还有脸替狐狸精说话?”
沈秀秀看着奶奶转身时,青布衫下摆扫过剥落的墙皮,那里还贴着 1982 年的灶王爷画像,边角被油烟熏得发黑。
“沈总,该吃药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个穿西装的男人声音,沈秀秀猛地回过神。
那是她前世的助理小陈,每次提醒她吃胃药时都是这副腔调。
此刻指尖摩挲着粗瓷碗沿,触感真实得可怕 ——她真的从 2025 年的马尔代夫,掉进了 1984 年的皖北小镇,成了这个跟她同样叫沈秀秀的、被谣言毁掉的姑娘。
李桂芳端着搪瓷缸进来时,看见女儿正对着镜子发呆,脸上的神情陌生得让她心慌。
可下一秒,沈秀秀突然转身,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坚定:“妈,明天带我去镇派出所。”
“去…… 去派出所做什么?”
“澄清谣言。”
沈秀秀摸了摸额角的纱布。
“有些脏水,不能平白无故泼在人身上。”
暮色漫进西厢房时,李桂芳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地啃着煨红薯,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她不知道女儿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子,此刻那双眼睛里的光,像极了孩子他爹年轻。
而沈秀秀啃着红薯,看着这位对她充满怜爱的母亲,舌尖尝到了前世从未有过的甜味。
她曾在孤儿院的水泥地上画过无数个未来,在创业园区的沙发上熬过无数个通宵,如今被困在 1984 年的破旧厢房里,却突然觉得,命运或许不是把她推进了深渊,而是给了她一把重新洗牌的机会。
窗外,三婶的骂声还在继续,沈秀秀却笑了。
上一世,她从孤儿院里的小透明,变成上市公司的掌舵者;这一世,她倒要看看,顶着这张 “狐狸精” 的脸,能不能在这流言漫天的小镇,杀出一条血路来。
搪瓷缸底的红薯渣还带着温热,沈秀秀听见李桂芳在耳边轻声说:“秀秀,明天咱去镇上扯块花布,给你做件新衣裳……”她抬头,看见母亲眼里映着的,是比油灯更亮的希望。